达·芬奇:绘画是神的科学

2018-10-16 11:46
未知

编者按:本书以丰富的历史资料为依据,生动刻画了达·芬奇所处的文艺复兴时代的辉煌与暗淡,生动细腻地描写了达·芬奇的内心情感世界及其具有传奇色彩的一生。达·芬奇是如此天才而又神秘的艺术家,他留下的最难解的密码,正是他本人

莱奥纳多·达·芬奇说:“所有的知识来自人们的感受。”通过感觉来检验—他把视觉放在所有感觉的第一位—来辨识、判断、思考,他认为这就是智慧(sapieta)的基本导体,同时又是知识和理智的基本导体。

他写道:“人在少壮时掌握的知识能抵御暮年时的贫穷,如果你想在暮年时享受智慧的好处,少壮时就需努力,老年生活才不匮乏。”

莱奥纳多锻炼他的感觉,训练他观察的能力,就如一个运动员锻炼他的肌肉。同时,他培训、武装他的头脑,给它灌输规则,为它打开最广阔的文化天地,就如筹备和配备一支军队。我们从他的笔记本里了解他那些为了令自己的观察、对世界的感知能力更精确所做的操练。

他说,首先要学会把部分从整体中分离出来:“视觉是最快捷的行动之一,短瞬间它就能接受无限量的形状,然而它一时只能抓住一个目标。”读一篇文章,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然后是这些字组成的句子,而不是一下子就读了整篇印在纸上的字。同样,莱奥纳多说:“如果你想了解事物的形状,你就从它们的细节着手,并且只有在记忆中牢牢确定了第一个细节,长久地实践它之后,再转到另一个细节。”

想象一下在贝蒂荣之前四百年时的一种人体测量的方法—莱奥纳多建议熟记“许多脑袋、眼睛、鼻子、嘴巴、下巴、喉咙、脖子和肩膀”以便容易记住容貌。例如,他区分从侧面看的十种不同类型的鼻子(“直的、球形、凹型、凸型、在脸中部以上、在脸中部以下、鹰钩状、匀称的、塌的、圆的、尖的”),正面看有十二种。他建议在笔记本里,画下这些属于同类的元素—嘴唇、眉毛、头颅的形状等,如同记录在档案中,并习惯于能第一眼在脸上看到它们时就进行分类区别,认出某人的一些特征与何者相近,或相差甚远。他说:“我说的不是畸形的脸,那样的脸可毫无困难地被记住。”

对人体、植物以及大自然的所有造物,他都釆取同样的办法—因为他认为自己应该努力成为博学的人。他还说,用他的这个方法,很容易就成为全才。

所谓寓教于乐,在游戏中完善自己,他举出一些“有利的消遣”,可以训练自己“判断东西的长和宽”,比较比例,估计距离。

他并不忽略画图机(透视画绘图器)的运用,他本人就画了一件,几年之后,丢勒仔细地研究了这个机器:那个画图机由一块外框和一个瞄准孔组成,外框上竖直嵌立着一块标有方格的玻璃板;把眼睛贴着瞄准孔(固定在离框中央约30 厘米处),透过玻璃进行观察,将所看到的描摹下来;方格用来定位参考。如今还有这种机器的变种。

莱奥纳多批评这发明害得“使用它的人没了它就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们也不动动脑子,用这个懒办法摧毁自己的才智”。不过,他觉得这个机器适合用来进行校正。他说:“先经常性地描画一样物品,直到确信能烂熟于心了,再试着凭空画出它;然后把用透视法绘图机描出的图画放在凭记忆而画成的画上,看有没有不符之处,从中发现你的不足,并记得别再重蹈覆辙。”

记忆或许不能包含“所有形式和自然现象”,但却适合研究它们,尽可能地熟记它们,因为知识越广泛,接近新主题的困难就越小。为了能更好地记住物品,莱奥纳多努力在睡前回忆它们。他写道:“我从经验知道,当你躺在床上,在黑暗中,脑子里想象已经研究过的物体的轮廓或由微妙的思维而得的其他特别之物,这绝对是有好处的:那就是我推荐的训练方式,能帮助你把东西牢记在脑中。”

莱奥纳多可能吸取了他师傅在实践中得出的几种经验,韦罗基奥是很有经验的教育家,也是绘画能手。瓦萨里本人尽管没表示过对韦罗基奥的喜爱,但也承认:“在我的画夹里放着几张他以非常的耐心及令人赞叹的判断力所完成的画,其中有女人的头像,气质典雅,发卷可爱,它们画得很美,莱奥纳多一辈子都在模仿它们。我还有两张马的画,带有尺寸表格,为了能准确地按比例扩大。还有一个烧土制成的马头浮雕,是仿古的作品,具有罕见的美丽。”a 总算是给了韦罗基奥师傅一个公正的评价……

莱奥纳多说:“天刚拂晓,空气中充满了数不尽的引人注意的形象。”他不愿落下其中任何一个。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能让自己沉浸于宗教气氛呢?他以最大的蔑视谈及虔诚的教徒,这些伪善的人“他们就知道批评那些休息日都刻苦工作,以探究上帝作品究竟的人们”。接下来的文字就很意味深长了,达·芬奇写道,研究自然会展现“发明了这么多奇妙事物”的创造者的伟大;通过研究他的作品,我们才学会热爱他。

感知(或构思),但也保留、分析、传达。没有什么比绘画更有效:“作家要用什么词句来描写,才能与你画出的完整的形象相媲美?”一幅画常常等于一本书。

观察、绘画(和想象、思考),这些行为事实上很早以来就在莱奥纳多身上混为一体了。他的眼睛、头脑和双手由于受到训练,能协调一致地发挥作用。他逐渐化身为一种有发明能力、有理性的照相机(他说过“变成类似镜子的东西”—有智力的、会判断的镜子),他作画就像别人说话一样。他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清楚明白,他判断,他表现,在视网膜和图纸之间没有中间物;他的思想由手指的动作表现出来,手指和视觉紧密结合。当他动作很快时,你有时会感觉到他在“速写”。提到运动中的形态,他说:“要学会窥伺。”在街头、广场或乡村,他能迅速记下最显著的特征;画个圆圈作为脑袋,直线或斜线为手臂、脚和躯干,然后回到住处重看这些笔记,完成整体造型。他可以继续运用这种方法:“明天用纸板造出各种形状的轮廓,从阳台的高处扔下,让它们在空中下降,然后画出每个模型在下落不同阶段的动作。”长期以来他喜欢用银尖笔或羽毛笔和墨水在染色的纸上作画,因为这种工具不容他落笔后后悔。他对花、人体和机器都进行过研究,他抓住旋风中最小的涡旋,停格中鸟的飞翔,娴熟程度可与日本箭道的射手比美,不用瞄准,箭就能自己射中靶心。莱奥纳多用的句子奇怪地与“公案”相似,即日本佛教用以让人“开悟”的言辞。他写道:“太阳永看不到阴影。”或自问:“月亮,密度大、严肃—它怎么样呢,月亮?”令人感到不像是在说透视法和星象学问题,倒像是叫人迷惑的东方谜题。

莱奥纳多对一切都有秘诀,他甚至指出怎样可以激发起想象力。当他觉得“可笑和平庸”时,他建议,“为了使人产生各类创造的念头”(“创造”是他行文中常出现的词),应盯着“污迹斑斑”的墙或混杂的石头看:你会在里面看到山景、树、战斗、“活泼的姿势”、脸孔和“异域服装”。他还说,墙上染色的彩迹和天上的云就如同钟楼的排钟,“包含有所有你能想象的声音和词句”。(安德烈· 夏斯特尔提到,在20世纪20年代,马克斯·恩斯特在学习莱奥纳多技巧的时候,发现了“摩擦法”这一超现实主义的技术。)“肯定没有人会为了保住听觉和嗅觉而宁可失去视觉的。”莱奥纳多还说:“失去了视力,就是被剥夺了宇宙的美,好像一个人被活埋在坟墓里……你没发现是眼睛拥抱了整个世界的美丽吗?”

莱奥纳多花了很长的篇幅解释,有时用了很特别的论据来说明为什么视力是我们的感觉中最重要的,是“最高级的和最高尚的”,并解释为什么绘画是“神的科学”,远不是什么“机械活动”,而是高于所有其他一切艺术。

他说:“本质上说,什么是素描?对建筑师、雕刻师、陶艺师和对金匠、织工、绣工一样,绘画都是不可或缺的。”它教会他们什么是美,什么是造型的和谐;它提供了供我们书写的文字,“它给算数家以数字,它教几何学家画影图形,它还能指导光学家、星象家、机器绘图员和工程师”。

素描是一切科学的第一工具;它的延伸,即绘画,或由形状获取的知识,比哲学本身更能触及真理。因为,莱奥纳多说,眼睛比起思想,犯错的机会要少。好像作为一篇巨幅绘画论文的序言,他乐得把不同艺术做对比—在15世纪末,这是很流行的讨论主题。绘画是否高于纯文学和诗歌这

一“盲目的绘画”?是与莱奥纳多毫不含糊地回答:“如果诗人向一女子的情人描绘她的美貌,同时画家给她画肖像,你就会看到情人的判断会倾向哪一边。”它高于音乐吗?肯定是的。音乐是和谐的创造者,但只是“绘画的妹妹”;因为声音保留的时间不长,在表达的时刻便死去了,在重复中耗损—这使它变得“叫人看不起,很低贱”。雕刻呢?除了大理石和铜,没有任何东西能保留得更久了。然而雕刻基本上只牵涉到体积,它的“表达”很概略,无法和绘画竞争。绘画是“奇妙的东西”,是有智力的,依靠十项原则,即“明、暗、色彩、体积、形态、位置、远、近、动、静”,因此没有什么是绘画不能表现的。而雕刻是一门手工艺术,是累死人的肮脏活计。雕刻师满头大理石、气喘吁吁,满脸都是大理石的灰尘碎屑,跟面包师傅一样,好像自己会下雪一样,他的住所肮脏,满是石头碎渣a ;而画家就不同了,他“悠闲地坐在自己的作品前,衣冠楚楚,在绚丽的颜色中挥动轻盈的画笔……住在干净的住所里,常被悠扬的乐声围绕,或阅读多种多样的美丽作品。他一面作画,一面兴致勃勃地聆听着,不会被铁锤和其他嘈杂的砸打声困扰到。”

莱奥纳多花费精力做这些活泼诙谐的笔战,赋予绘画以深刻意义(它不再是简单的插图和素描),表达了他的强烈愿望:要把这门长久以来被人视为低下、等同于手工业的艺术,提高到七种自由艺术的水平,证明绘画“乃精神之业,是更伟大的精神演说”,是建立在研究自然现象的基础上,值得被视为一门科学— 一门定性的科学,即事关美学,能抓住和反映“世界的装饰”。此外,联想到他在画室绘画时的生活方式、行为举止,就可看出他有心要人们认为他从事的是最高尚体面的职业。

莱奥纳多把生活环境点缀得豪华体面、精细讲究,给人们留下一个印象,觉得艺术家和爵爷们一样尊贵。他出类拔萃,在提香或鲁本斯之前获得了同行不敢设想的社会地位,这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这打败了他的同时代人,使瓦萨里之辈,以及直至19 世纪的后来人都惊叹不已。瓦萨里(常借用相关当事人直接的证词)提到《蒙娜丽莎》著名的微笑,确认达· 芬奇在给模特作画时,四周围绕着乐师、歌手和小丑,就如爵爷一样。后来,画家们若要重现莱奥纳多的工作像,他们则会选择这样一个画面:达· 芬奇穿着最体面的节日服饰,在一所摆满漂亮家具的画室里,好像在真正的宫廷的文学沙龙或世俗沙龙里一样,就如贝尔提尼那幅藏于米兰的画所表现的那样。

从1490年起,莱奥纳多的研究呈螺旋形前进:这些研究好像被安排得有条不紊,就算没有计划,也是按一定的逻辑进行。他一面为巨马和组织节日操劳,一面研究他基本的工具—作为“心灵之窗”的眼睛的作用,从而研究视力的机理、光的性质、星体反射或产生光的方法;这又使他思考水的运动,然后是声音的扩散,他注意到音波、湖面的波浪及太阳的光线之间的类似处。于是他在暗房里做一些试验,在黑影中又做一些试验,这样又回到绘画上来,但有了新主意……

本文选自《达·芬奇传》【法】塞尔日·布朗利 著 林珍妮 译,浙江大学出版社·启真馆2018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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