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离职员工口述④范一凡：带病离开，如今是做交易的跑男

【编者按】

三年前，末末离开华为，以反思的心态回顾华为多年的职场经历，写了《别了，华为八年理工女硕离职感言》一文，备受关注。此后应出版社之邀写就《神坛在左，华为往右》一书。

作者在华为一直在研发体系，其间待过上海、深圳、西安三个地域。写作期间，先后面见了五十位左右的华为人、前华为人，受访者以口述的形式讲述了围城内外、转身前后的故事。

口述的主人公们有着如下标签：出身一清二白，接受了高等教育，怀抱梦想在职场上奋斗，如今上有老下有小，遭遇职场瓶颈，在理想和现实间碰撞的年轻人。出生于1976～1985年之间，学历以硕士为主，80%来自小城或者农村，收入高于社会平均水平。

如今，华为的工号已经排到了近40万，实际在职员工17万人。相对40万人，几十个样本算是个案，但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些个案中。作者称，这些口述只讲真实故事，无预设立场，至于正面负面，每个人心中有自己的秤。

澎湃新闻请讲栏目经海天出版社及作者末末授权，摘录了书中部分华为离职员工口述，以飨读者。

我现在每天最重要也最享受的事，是跑步。

你也知道，我离开华为的时候，是带着病的，虽然没把命给要了，但整个人是蔫的。我记得刚进公司的时候，一哥们还调侃我怎么看着像个高中生，等我离开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颓样”，嗯，还是蛮伤感的。

开始每天跑，短距离。后面一次十几公里，时间间隔就加大了，主要是保护膝盖。

一开始，我跟几个同是华为出来的人一起做彩票平台，倒腾了大半年就“歇菜”了。创业，要有好的团队，还要有资金和市场。在华为，你是有靠山的，什么东西都有相应的平台支撑，什么市场啊行政啊都不用管，安心做技术性的工作就行。自己做，方方面面都得顾及。一天两天没事，一两个月小团队的矛盾就出来了，我们几个愣头青都只想做技术，不愿意搞后勤和市场，一来二去产生了小隔阂，再来就有小矛盾了，后来四个人一言不合就散了。

现在算是个交易员，个人做自由交易，简单说，就是赚差价。外汇、期货、黄金、白银、数字货币、股市，啥都玩，一台电脑走遍全世界。我是保守交易，套利型，套个小差价。一个月赚多少看运气和市场机会了。时间很自由，可以边跑步边娱乐边工作，主要是看数据、新闻，评估行情。就拿最近一次美国总统选举这事来说，由于美元目前还是占据世界货币霸权，来自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不同的经济政策，势必给全球市场带来巨大波动。尤其是这位商界出身的特朗普，思路和风格更是奇葩，所以美国总统选举全世界瞩目。作为交易者，要知道去哪里获取最新的且必须是实时的数据。选举前希拉里的呼声再高，也得按照选举的投票制度，而既然牵涉票数，那就想办法找数据分析。在开始选举后没多久，我分析数据预测到特朗普这次当选的概率非常高，而当时市场普遍认为特朗普会落选，我就压在他身上。特朗普当选，美股暴跌，澳元就会暴跌，美元相对这些大跌的货币就会涨，每种市场都有相关性。根据对数据的敏感去细挖，处理这里面的关系，在交易员眼里， 这就是黄金满天飞的历史机会。当一个事件概率超过75%，可以押注， 超过95% 可以压大注。大小又牵涉一个比例的问题，有的人动不动全押上，一般不建议，杰西（注：杰西·利弗莫尔，二十世纪初华尔街最大的个人投资者，被称为“百年美股第一人”。）的故事告诉我们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也要为不知何时来的黑天鹅事件留一条活路。实际上，就是因为这样的习惯，我才能从两次瑞士法郎黑天鹅事件中活下来，而早期认识的外汇交易者，大多已经退出了交易市场。

怎么发现自己这方面有点天赋呢？得从小学一年级说起。那个时候很流行小人书，我发现同学都爱看，就找亲戚和村里的朋友借来，拿到班里一分钱一天往外租，大家都很爱看，有时候一天就赚好几毛钱，那个时候两毛钱就不得了。这事被班主任知道后，把我大训特训，说我搞资本主义，由于我是班长，后来也放了我一马，只是告诉了我父母。我父母特别当回事，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后来就一门心思读书，被家里逼着，一路到研究生毕业。

我一直对数字比较敏感，从小数学经常是满分。现在也会看《概率论》《随机积分》之类的书，我喜欢分析数据。加上后来在华为工作的经历、个人有意识地修身养性，我这个人不急功近利。你会发现，通过交易市场来养活自己的人，虽然通过钱来赚钱，但是把钱看得比较淡， 看人看事心态平和。人是需要钱，但是钱不能把你变得更高更帅更年轻更健康，只是提供了保持心理淡定的安全感。

我在华为的时候已经在接触交易，不过还停留在看书阶段，离开华为后真刀真枪开干了。机遇和自身潜意识里的东西，突然有一天碰上了，最后成了可持续发展的职业。当然，这个需要兴趣引导、能力辅助、性格适应等各方面的要求，绝不是智商就解决一切的东西。

交易的难点不在于数学计算，而在于情绪和风险的控制。情绪控制，受益于长跑。风险控制方面，我一直坚持一个策略：单笔交易资金量的控制，系统能够承受多次连续小额损失。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从最初的技术型分析，转入了基本面分析。像南北极气候变化、欧美的政治格局、美联储主席的演讲、美国总统的执政方针、各种大型数据以及不定期的各国大地震或者水灾。因为这些事情发生，必然会影响一些领域的经济。比方说，中国最近几个月的环保整治，使得各种原材料价格呈现上涨走势，如果你能在最开始分析出来，必然在期货市场有优势。我也会关注一些企业的技术动向，尤其是国内外领先的新兴巨头企业，这样的企业一旦上市，其股票就适合做中长线。

交易也是很具挑战性的，一开始是因为大部分人亏，想看看自己能否成为少数人。不交学费几乎不大可能，因为坑太多，有时候收益也就刚够养活自己，倒是学了不少东西。但是资本市场，每隔几年都会有一波行情，一直在里面就会赶上。除了美国总统选举，还比如今年，数字货币市场就被我赶上了。

交易这个领域看着很自由，点下鼠标，按下键盘，完事。但是问题来了，大家都挺聪明，你怎么能做到战胜别人呢？如果说，在别的领域，成败有个2 ：8 原则，这个领域就只有0.5 ：9.5 了，其他行业的经验和数据，在交易领域不具备太大的参考意义。因为最大的问题是，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不太能简单数字化，看似简单的涨跌二元，实则有各种性格因素引起的多元带来的千变万化。所以我这个职业不具备普适性，咱们还是继续谈跑步吧。

我当初开始跑步主要是因为身体不好，再加上减肥的需求。这本来是一个微小的自我突破，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我尝到了跑步的甜头，不光是身体健康，精神好，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

我一开始练习3- 5 公里，基本每天跑，有时候觉得一个人冷清， 想拉着朋友一起跑。一吆喝，都说好啊，跑到一天两天就不见人了，剩一个，跑一次休息两天，慢慢地跑一次休息一个星期。我发现大家有一个普遍现象，比如，跑3 公里，到了1.5 公里的时候说，啊，还有1.5 公里，累死了。我呢，是跑了1.5 公里，一看，只剩下1.5 公里了。不太爽，还没跑够的感觉。这就是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当你的生活中困难多的时候，看到的就永远是困难。所以绝大部分人被面前的困难吓跑， 去做别的事情，又遇到了新的困难，既怕困难又怕吃苦，然后就没然后了。剩下的10% 或者5%，想办法把克服困难变成快乐的事情，这就是不同的人生态度。

还有花钱的态度。我一个朋友，经常加班，身体有点虚，我就说让他买个跑步机跟我一样天天跑步。他一个月工资两万元，但是他舍不得，说这跑步机好几千元啊，这个月的预算超标了。我说了好几次都没用。直到有一天，我跟他说，你投资几万块钱，我给你赚够跑步机的钱，你用这个钱去买。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要通过工资省吃俭用来存钱，但现在社会通货膨胀，钱越来越不值钱，你只有一条路，就是挣更多的钱，才能解开这个困局。就像长跑一样，一直往前，路上有风景有机会，脚下生出力量，又能跑得更远。

还有人跟我说，他没法离开华为，因为他爸妈不同意。他们说： “这么好的单位！什么苦不苦，我们当年挖水库、修大坝都没觉得苦， 你们坐在窗明几净的高楼里，加个班还喊苦。这就是不思进取。”然后他就动摇了。很多人的态度就跟跑步一样，只要找到一点点的理由，遇到一点点所谓的障碍，就退下了。一般坚持长跑的，性格里都有某种倔强，比如村上春树。

现在老朋友见了我都说我变了，比以前热情了。其实我以前也挺热情的，只是跟机器打交道多了，把人性的一面都掩盖了。现在我跟人打交道多了点，把人性的一面又激活了。比如小区有个小铁门，每次后面有人我就会给他们撑着让他们先过，觉得帮一下别人理所当然。但是我也发现了一些问题，很多老人都会表示感谢，但大部分小年轻就闷头走过了，这也许也是我们社会大环境的潜在问题之一。现代人普遍的神经性疲劳，成了人与外界之间的一道屏障，基本表现就是，对工作之外的东西一概置之不理，长期烦躁。心境影响一个人的行为，我想发达国家的人之所以看着有礼貌，也是因为生活有保障，整个心态比较放松吧。

总之，跑步改变了我许多，可能是多巴胺的缘故，越跑越快乐。

毛大庆说：“ 跑步不会创造奇迹，但可以帮助你在某一段时间内， 专注于内在，反省并学习如何料理自己的人生。” 听起来挺大气的一句话，但是坚持跑个一年，你就会品味出其中的内涵。跑步的这些时间里，我的工作一再聚焦，这也是回过头来才能看到的变化。

采访者提问：关于比特币和区块链技术，我知道你泡在里面很久了，而且有所收获，简单说两句吧。

首先要说明的是，基于区块链的主流数字货币并非只有比特币，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以太币ETH、莱特币LTC 等都是比较主流的，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数字货币。只不过媒体普遍报道的是比特币这个龙头老大。

我是2012 年底在一个论坛上偶然看到开始跟踪的。从技术角度看， 真是伟大的创新。

但是在这个谁也看不清未来的阶段，我就不多说了。只提醒一句，数字货币市场具有高波动特性，普通投资者不建议做短线交易，频繁进出，这样更容易亏。如果打算投资，可以用闲置资金逢低做中长线，注意，闲置资金。

对于搞技术的人，可以跟踪一下区块链，它可能会成为1998 年的QQ。区块链作为比特币的底层实现技术出现，应用却不局限于此。什么是区块链技术呢？通俗一点说，就是一种全民参与记账的方式，有效解决中介信用问题。更专业的定义：区块链技术是在多方无需互信的环境下，通过密码学技术让系统中所有参与方协作，来共同记录维护一个可靠数据日志的方式。它具有以下特点：点对点直接交易，效率更高； 自定规则并自动实施规则，用技术信任加持商业信用；数据可追踪可验证不可篡改，保护信息安全。在过去，两个互不认识和信任的人要达成协作必须依靠第三方，比如支付行为，任何一种转账必须要有银行或者支付宝这样的机构存在。区块链技术是全网记账，网络中的所有节点都可以扮演“监督者”的身份，不需要第三方介入。可广泛应用于电子货币发行、征信、共享医疗、普惠金融等各个方面。目前区块链的瓶颈在于：因为是全网记账，大约每30 秒到几分钟才能确认一笔交易，无法满足商业需求。但是只要有需求驱动，技术的发展也是惊人的。国内外上千家公司正致力于此，其中也包括一个华为班底的创业团队，通过硬件芯片加速。

总之，和互联网革命浪潮一样，区块链技术也将会推动全球的技术和经济变革。

采访者提问：大家都知道交易本身并不产生社会价值，那么你的人生价值何在？

社会价值这个话题有点大啊，坦白来讲，我一开始接触交易，只是把它当成一个数学题去验证求解的，这个过程本身很艰难，但是于我来说却是一种乐趣。当我的交易规模做起来以后，我把这里面的收益拿来投资到了一些初创公司，如果你非要找个意义，这个可以算吧。但是我既然已经在里面了，未来这还是我的阵地。要我说啊，只要是合法赚来钱了，于社会、家庭、个人总归是有益而无害的。现在不都讲和谐社会嘛，生活富足了才能和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