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龄青年给陌生爱人的一封信

2020-11-14 15:50
北京

编者按:近日,一部聚焦“打工人”的纪录片《我们四重奏》在今年的平遥影展获得公众关注,其中的主人公之一是北漂打工者、工人诗人小海。多年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一个女朋友。本文是小海2018年撰写的一篇文章,讲述了自己的精神探索历程和渴望寻找真爱的心情,读来真挚感人。

文 | 胡小海

编辑 | 刘成硕

这些年来,一直想写一封信。年轻时候,想给国家写,给社会写。李昌平老师的《给总理的一封信》写的多真实热烈啊。当我不觉间成了大龄青年,有时候又想给未来的孩子写,为什么总遇不到孩子的妈妈呢?觉得自己可以很真诚,掏心掏肺的写。半个小时前妈妈打电话问我找对象的事,我几乎崩溃了,因为还是丝毫没有一丁点儿进展。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话题了。

我走在下班的街上,看着川流不息下班归来的男男女女,单身的、情侣、成群结对的、大人小孩,欢笑的、失落的、疲惫的、麻木的,在眼前像闪电一样划过。一个沉默的戴耳机下班归来的女子,比戴望舒《雨巷》里的结着丁香情结的女子还要吸引我。我定立在一家商铺的门口,目送她好远好远,直到她淹没在街头远处汹涌的人潮里。

正在在出神呆立,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谈论着某个政治话题。在这样的城中村,商铺广告牌与垃圾遍布的街道上,说这样的话是多么的另类啊。我寻声望去,并没有急于搭腔。其实我们很熟,可以说是好朋友。他和两个女孩子走过去,没有发现我。我突然觉得,我没有说话是对的,我们那么熟悉,可又是那么陌生。走在物欲占领一切的街道上,问候寒暄都是苍白客套的语言,谁也无法走进谁的命运。光阴一掸而去后,我们都是宇宙里不起眼儿的微尘。我只是想单独思考会儿。

继续行走的我思绪万千,悲从中来,仰立夜空,眼泪模糊。有一些如醉的话语在大脑闪过。我决定要写一封信,给我可能相识相伴的女人,给终将相依相恋的爱人,给命中注定的你写——

图/视觉中国

你,我总在不停地找却从未找到的你啊。

我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你给戳碎了。我在白天里找,在黑夜里找,在城市的高楼里、街道上、公车上找。在睡梦里找,在命运里找,在妈妈打一个电话的唠叨后,更纠结郁闷地挣扎着找。我越想找到,越是没有头绪,就这样任苦闷困惑和快要发疯的情绪,缠绕在我颠沛流离的日日夜夜中。

可关于我对你的爱,对目前不存在的你的爱,又该从说起呢?。我的心一团糟,浮躁、焦虑、心神不定、无论做什么事儿都觉得不踏实,这样的情绪持续有好几年了,就是从找你而不遇引起的。

可曾经,我也是一个纯真的孩子啊。我的欢笑与泪水,都是那么地真诚。记得我十岁的时候,暗恋班里一个学习好、长的又漂亮的女同学。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样子的感觉,就是看着心里很高兴,发自内心的感到愉悦。想听她说话,跟她说话。都说命运总是会垂青那些有准备的人,或许是吧,在一次期中考试后,我们班级重新排座位,我居然和她坐在了一起,成了同桌。你知道吗,这对于一个处于单相思之中的男孩子来说,是多么开心激动的一件事啊。我特意闹着让妈妈给我买套新衣服,可妈妈怎么听从一个家境不优越的三年级孩子的心理诉求呢。我们姐弟几个穿的衣服,大多是从城里的姑妈家带回来的。很多都不合适,妈妈会连夜帮姐姐、哥哥和我改衣服。很多时候在冬天的半夜,我睡醒了还看到妈妈还坐在一台上海牌缝纫机前,轻一脚重一脚地踩着踏板缝纫机改制衣服。

我家里姐弟多,生活条件根本不允许去买新衣服穿。几十块钱一学期的学费都是靠卖猪或卖粮食换来的。有一个学期,家里没有什么可卖的了,老师又催着交学费。记得那天中午,我以不吃饭来抗议妈妈没法交学费。无论妈妈怎么劝,我都不听,最后她也没顾上吃饭,去大伯家、堂嫂家、去到家族里很多亲戚家借钱,可最后还是没有凑够。我哭着对妈妈说:“老师说了,这是最后一个下午的交学费期限,再不交学费,就搬桌子回家去。”我不好意思拿着没凑够的学费去学校,怕同学笑,更怕暗恋的同桌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我拿着钱第一次逃课去了村东头的大河边,伤心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我委屈地回家对妈妈说学费不够,明天必须交。妈妈焦急的表情让我感到紧张,问我跑到哪里去了,说全家人都在找我。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妈妈骑自行车去了二十多里外的二姨家借钱,这才算把学费交齐。

由于学习成绩跟不上,我和她的座位被老师调开了,当时很难受。再后来,我留了级,看到她的次数更少了,但心底的相思并没有减少。听说她升了初中后,和一个男孩早恋了,可我每次在路上见到她,依旧又慌张又激动,眼神闪躲。那就是长大后看书上写的小鹿乱撞,原来那头懵懂青春的小鹿真的就在我的心底纯真又欢愉地乱撞过呢。不过,慢慢的,我们都离开了学校,各自踏上天涯路。在陌生的城市里,各自经历着命运的劫数与救赎。

我为什么对你说出关于第一次单相思与妈妈的事情呢?就是这样一位慈爱又敬爱的现在已六十多的母亲,整日为我担心。我不结婚,爸妈就会觉得他们的作业没有完成。我对父母充满了愧疚,我真的不想他们在这样继续为我担心。如果你有感应,就算不为我,为了父母我祈求你快快出现,快快出现吧。

因为我等你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我十五岁半出来打工以后,没有了少年时代单相思式的纯洁,随即被机器的轰鸣和工业的潮水所淹没。十六岁的某个夜晚,我睡在一个电子厂的集体宿舍,下体一阵疼痛把我从梦中惊醒,宿舍人多,我从上铺轻轻下床,悄悄地打开了阳台的灯。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用清水洗了洗,又爬上床准备睡觉,可疼得怎么都睡不着。

尽管明天七点多点还要起床上班,工作十四五个小时,那一夜我还是第一次失眠了。

那时候我像螺丝一样不停被拧紧,不停的旋转。随后的几年里,都是对生活的困惑与不解,可从没想过谈恋爱。尽管宿舍的一个江西男孩经常带他女朋友回来过夜,晚上同屋的几个工友都睡不着。但爱情于我好像是个遥远的事儿,没想过。

你的第一个替身,也就是我的初恋,出现在我23岁的秋天。103天短暂的初恋,几乎成了我爱的绝唱。

临别的那天,我送她坐上宁波开往成都的火车。车厢里,她眼泪噼里啪啦,成了一片汪洋。哽咽着说的什么,我已记不得了。我没有哭,安慰着她,她那时仿佛已经知道结局,而我还天真的傻傻的对未来一无所知。我下了火车,她打着电话,我也拿着电话,隔着车窗玻璃,我看到她淌满泪水的脸,心底微微一颤。那个时刻,让我难忘。火车发动了,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我跟着启动的火车跑了很长一段路。直列车伴着汽笛声消失在铁轨的转弯处。我才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车站。

对那份爱情,我的初恋,我是愧疚的。那时候我不懂爱,不懂得关心与照顾女孩,一点都不懂。

离开宁波那个伤心地,我足足三年没有忘怀,光是伤口的初级愈合就用了1110天。三年后,朋友在苏州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认识没多久就到了2月14日情人节。那天下了班,已经晚上十点半了。我发信息问她在忙什么,她说准备下班。她在商场上晚班,下班就十一点了。我说请她吃宵夜,她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可还没发工资,没钱啊。我向一个室友借六百块,他问我有可能泡到手么,如果泡不到就不要浪费金钱和时间。我哪知道呢,只有聊聊才知道啊。过情人节,人家女孩走在街上手里都捧着玫瑰花,自己不买也显得不好看啊。另一个室友起哄说,约会找对象是大事儿,必须借给我。可是他没有那么多,我又问另一个同事借才凑足了六百。

我在花店买了一大束三百多的红色玫瑰花,平常也就百十块钱。一束十一朵,象征一心一意。

我打车去接她下班,她穿了件红色的外套,挎了个很洋气的包,看起来是精心打扮过的。看到我送的花,她羞怯了一阵后,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说:“你怎么给我带玫瑰花了?”我指着街上的霓虹说道:“这不是情人节嘛。”女孩“额”了一声,扮了个鬼脸。她骑着电瓶车,示意让我上去。她说想吃烧烤,载着我去了离她住处不远的一家烧烤店。

吃饭的期间,我们要了两瓶啤酒。聊天时我说了几句试探性的玩笑话,没有丝毫违和感。吃了饭,顺理成章的,我说送她回家。她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说不让送,还说花也让我拿走,她不要,这下可把我弄懵了。那瞬间,我感到郁郁不堪,说:“花都买了你就拿走吧,哪怕你转头扔进街上的垃圾桶里,也无所谓。”我扭头消失在苏州城的繁华霓虹中,走路回到了几十里外的工厂宿舍。

图/视觉中国

你一定会笑我吧,没钱买花还打着脸充胖子,结果人家不领情,自讨没趣。我也很想把我的第一束玫瑰花送给你,可是你一直没有出现,这让我困惑让我疼痛让我怀疑。甚至我都恨过你,为什么你还不出现?当我看到十七八岁的小情侣轻松松松地谈恋爱,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吗?为什么人家都可以活在生活的正常轨道上,而我不能。这么多年你可知道,正是因为你的缺位,我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委屈。不知道是月老忘记给我们牵红线了,还是爱神丘比特的箭射偏了。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在布满火焰的欲望人世间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吗?找得到牵得到彼此的手吗?

最近一次打击是我在北京谈的一个对象。这是我谈的最长的一个,我也祈祷这是遇到你之前最后的一个。虽然一年多都没有发展,可对我也是莫大的鼓励。我们几乎每天都聊天,能聊上一万句,但几乎没有一句是关于爱情的。我也是掏心掏肺去经营这份爱情,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可现在的人不知道是怎么了,大多都不愿意结婚。准确说应该是不愿意和我结婚吧,没钱没车又没房,她说我整天只会做梦。说实话我真的是很爱她,我曾把她当成你来爱了,我觉得我找到了真爱,找到了陪伴终生的人。可结果不得不让我看清,没钱很难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这些年,春节时在家相亲的也不下二三十个,可我却没有遇到一次春天,相亲的大多都是一面之缘,有几个联系了几天,最后不了了之。我抗拒相亲,发自内心的排斥,总觉得我要找的你还没有出现,可我又不知道你到底在哪?我这样苦痛矛盾挣扎困惑着任时光在我的身上空空流走。迫于对父母的愧疚又不得不去相亲。我的无助与苦衷你能体会吗?

当我听着莱昂纳德·科恩的歌曲《我就是你的男人》,你知道我有多动情吗?我愿意毫无保留的把我的心、我的肺叶一点一点的全部掏给你看。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你有什么性格,我只想你那颗爱我的心依旧,我此生足矣,死而无憾。

我现在没有年少时那些冲天的理想了,我真的没有了。我不过是想遇到你,结个婚,好好的正常过日子就是我的最大梦想了。可能有很多人,或许你也会像一些人一样嘲笑我没大志向,不足成大事。可无所谓了,因为没有人真正了解我十几年间在七八个城市,几十个车间里面真正经历了什么?在近十年由于你的缺失而遭遇了怎样的难堪与耻辱?我曾触到过理想最虔诚圣洁与刺眼夺目的光,而后又怎么一步步因为你的不在而掉进废墟的深谷。我没理想了,真的没有了,只想有你,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理想了。

虽然我的心早已成了破碎的,虽然我的心早已是千疮百孔,可还是要活着啊。也许你有你的精致,我有我的粗糙,但在命运的面前,每个人都有权利真实的活着。亲爱的,我可以叫你亲爱的吗?我是不是厚颜无耻?三十多岁了一无所有,还想结婚,还想遇到真爱。可冥冥之中我又感到有勇气这样叫你,恰恰是你给我的勇气。我还没有死心,真的没有,我相信你也在找寻我,又时也和我一样痛苦的寻找着,等待着……

虽然现在我们都在陌生的地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谁和谁是命中注定的人?谁是谁的陪伴?谁又是谁的永生?我们该找一个什么样子的,会找一个什么样子的爱人彻彻底底地进入自己的生活?谁都没有答案。每个人都在等,等待一个期望出现的人,或是根本不存在的人。纯真地等、困惑地等、忧伤地等、绝望地等,等光阴慢慢流逝后,不得不接受一个或残酷或将就的现实。

写着写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可能是太累了,身心俱疲。醒来,我的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隐隐作痛。万里他乡,非生非死,非人非鬼,此身良苦的感觉是什么样,你知道吗?我只想你快出现吧,像一道彩虹一样显现在我黑暗的生活里吧。

作者简介:胡小海, 1987年出生,来自庄子故里——河南商丘。在珠三角、长三角及京津冀等地打工十五余年,现为北京工友之家同心互惠公益店店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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