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失乐园,及男人的成长史

2018-09-18 09:26
浙江

文 / 叶伟民

刚经历了一场最艰难的书写,别想远,只是说出来有些滑稽——台风来了。黑心建筑商在我家窗户上省了材料,窗栓嘎嘣嘎嘣地全断了。全家人一人守一个房间,用手指抠住窗缝,并在飘窗上保持返祖猿猴的蹲姿。

我很快就乐了。因为我发现对面楼、侧面楼也出现了很多“猿猴”。睡衣裤衩,软妹大叔,凌冽风中,共此不雅。 

天边一片奇异的灰白,抹掉了天际线的那种。我的指尖抠着两扇不设防的窗户,像和一只科幻片里的大章鱼在战斗。我看不见它,但它肯定在我眼前遮天蔽日地幽浮,恶作剧般地吸开一个个玻璃格子。

平静的间隙,有人腾出手打电话,有人骂小孩,有人瞄肥皂剧。琐事黏糊,烟火有毒,我必须和他们有些不一样,例如思考更考究的蹲姿,或思考一些诸如“非如此不可”的米兰·昆德拉式的难题。

“装”是中年人的原罪。温水杯和枸杞茶只是恐惧的隐喻。那种“努力若无其事”的无奈你不会懂得。不信看看那本叫《可怕的中年》的畅销书,尽管机灵抖得哐当响,内里却泪比豪雨。

雨这么流氓,归根结底是风不正经。它猝不及防地掀开我的窗,将雨幕排山倒海地甩进来。它们光顾了我的书和键盘,还想上我的床。

本来,飘窗是我最喜欢的角落,可以抬头望月、俯瞅人间。而此时,高洁坍塌,烦如弱鸡,上不如吊灯,下不如马桶,像小品里那个上了发条般老问“为什么呢”的恼人的蔡明。

白居易写过一首诗悼念一位早逝的少女,最后一句被杨绛拿来怀念钱钟书——“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渡边淳一的《失乐园》大概也想表达这样的意思,却啰啰嗦嗦了30万字。电影版里,女主凛子和婚外情人久木行将结束失意隐忍的一生,回首往事,却想到25岁那年的台风,她在狂风暴雨中开始了一段不幸的婚姻。

日本人真有种灾难般的执着,都台风了还结什么婚啊,在家好好蹲着抠窗户不行么?

图:失乐园剧照

日子不总是如此。一次整理旧居翻到了一本小学日记,发现情绪最高涨处竟是台风来临时。没有一点点防备,学校停课,老师来不及布置作业,就像一个儿童国的盛大节日。

老天馈赠了我意外的一天,我得过得格外有意义。我一般这样安排:练习上30遍魂斗罗,把坦克大战打通关,还有和外公的黄鹂说话,当时我并不知道它不是八哥,也以为学舌是鸟类的本分。

有一年,我爱上了吃苹果,很有义气地与鸟儿分享,结果把它撑死了。后来台风来了,我孤独地打着魂斗罗,愁容爬上了稚脸,节日结束了。

这大概也是一个男人的成长史。当节日不再,难日成灾,通往远方卷积云漫长的跋涉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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