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独库公路自驾纪行②:从尼勒克到巴音布鲁克

2018-09-14 11:18
上海

文/图 巴伐利亚酒神

又一个清晨,又一个梦醒时分。高速止于墩麻扎镇出现的那一刻,我们从此地驶入315省道,向着尼勒克方向进发。

尼勒克小镇

第四日 尼勒克小镇与乔尔玛的黄昏

在这次的自驾行中,尼勒克算是我悄悄植入的一个小彩蛋,它寄予了我不少希冀,甚至可以说偏执般的想象。许多年以前,在一张叫做《尼勒克小镇》的唱片里,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来自新疆的民谣歌手张智,在专辑同名歌曲里轻轻地吟唱:从这里一直一直往前走/越过一片荒原/再淌过一条大河/你就会看见一座小镇……彼时的车载音响里,正循环播放着这首《尼勒克小镇》,而车子也如着了魔一般,驶入了张智的民谣中。大家惊奇地发现,汽车的右侧车窗外,果真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荒原。不同于可可西里荒原的不食人间烟火,315省道旁的荒原,野草和野花遍地。不时有挥手拦车的维吾尔族乡民,朝车身投以热切期待的眼神,我们只能无奈地摇下车窗,让他们明白人满为患的事实。写这篇文章的时日,一个温州姑娘搭滴滴的顺风车,惨遭杀害。但在那个村民向科帕奇伸手的世界里,却存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信任,仿佛一个平行时空。

越过荒原,该淌过大河了。这是一条非比寻常的大河,源出天山山脉与依连哈比尕两山之间的东北麓,一路滚滚向西,注入伊犁河。你听,喀什河的浪花,正在耳畔翻滚着。它那汹涌的水流声,使过往的游客心惊胆战。伟大的喀什河,它如此豪迈,如此雄浑,唯有这片胸怀宽广的伊犁河谷,才有资格成为它的河道。

不过,张智到底还是失算了——在喀什河的一路相伴下,我们最终平安无事地驶入了尼勒克县城,而没有“被狐狸拐跑又或者会被狼叼走”。唯一的危险来自于限速40的警告牌,以及埋伏在暗处的摄像头。它们的存在,对这条平坦宽敞的315省道来说,简直称得上“暴敛天物”。

小镇尼勒克,坐落在蓝天白云之下,青山碧水之畔。一顿烤串,一盘拉条子,一份维吾尔冰淇淋,足以驱散先前的舟车劳顿。待到我们再度驶入315国道之时,这个世界的通行法则似乎发生了某种偏差,我们也终于开始了限速40的旅程。只不过这一次的威胁,不再是警察设下的探头,而是糟糕的路况。

“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么多坑,太坑了。”K一边发火,一边把车载音响里的歌换成了腰乐队的《公路之光》。“这时候不应该换一首《在这宁静的水坑路》吗?”我打趣道。“不行,我实在受不了啦,我要改道。”K快要崩溃了。

改道确实是可行的,而且是今天最正确的选择。315省道在经过恰勒格尔村不久,出现了一个通往770县道的分叉。司机果断掉转车头,溯喀什河北上,与吉林台水电站打了个照面。它让人想起去西藏羊湖路上途径的满拉水库。面对喀什河这等优质的水文资源,傻子也不会放过开发利用的机会。据资料显示,吉林台一级水电站已是喀什河流域规划中的第10座梯级水电站。770县道从这里开始翻山,山坡上没有一棵树,却长满了绿草,仿佛给眼睛按摩,使人安宁祥和。除了牛羊,路边开始不断涌现出养蜂场。不知道是他们的主人太热爱生活,还是终日被美景熏陶的小蜜蜂更懂得采蜜,经过我们的观察发现,每每有养蜂场出没的地方,都值得把车子往路边一丢——那里总有辽阔的视线,和醉人的风景。

在一处有养蜂场的山坡上,K又一次“发火”了。彼时,我们正以上帝视角,俯瞰着已由薄荷绿色变成蓝绿色的喀什河。“新疆真是一个遭人嫉恨的地方,随便一个破水库,都美得让人抓狂。”“咋,这就投降啦,你们内地人还真是少见多怪呢。”我开始模仿新疆人的口吻。

唐布拉草原

在乌拉斯台乡,770县道结束了它的使命。我们再度疾驰在315省道上,没错,这里终于可以大张旗鼓地使用“疾驰”这个词了。大概距离著名景区——唐布拉草原越来越近了,所以路也越修越好了,限速牌都摇身一变为70以上。

早上出发之时,我还和七哥讨论,要不要抽出一点时间进唐布拉景区逛逛,后来发现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幼稚——所谓的唐布拉草原,根本就没有那种常规意义上的景区,也没有门票售卖。只有当你驾车亲临此地时,才赫然明白“百里画卷”的评价有多么恰如其分。在不知不觉间,你已驶入了画中,一幅无论怎么扭动方向盘,也开不出去的画中。你就是画。相机的取景框,也因此失去了意义,哪怕随便按一下快门,都是一张“流动的盛宴”。所以千万不要试图从中选择一张最美或是最有代表性的照片,你会成为地球上又一个焦虑而死的人。我难以描述一边听着后摇,一边在唐布拉草原上飙车时有多么不可思议,315省道因此被赋予了一种更高级别的享受……然而奇怪的是,这样的好东西在世人眼里总是默默无闻。

315省道和217国道交汇的时候,喀什河的源头仍未浮现。但对我们来说,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行驶在独库公路上。这个丁字路口的交汇点,被称为乔尔玛。无论唐布拉方向,还是独山子、那拉提方向驶来的车辆,都必须在乔尔玛经历一次堵车的洗礼。远眺独山子方向,你会被一座巨大的白色色块阻挡视线,那便是孕育喀什河的依连哈比尕雪山。独山子来的越野车,会像蛇一样绕着它打转,翻越海拔3400米的哈希勒根达坂,抵达鸟语花香的乔尔玛。

路上风景,漫山遍野的绿

乔尔玛存在的意义,不仅是让游客解决下内急或者慵懒地放个风那般简单。一如这条独库公路,绝非只是一条让他们抒发下小资小调的景观公路。独库公路纪念碑、乔尔玛烈士陵园和一座纪念馆,成为每个过路人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三件套”。这条全长562公里的公路,翻越了天山,沿途景观美轮美奂,却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战备国防公路。

1974年,为了改变新疆穷苦百姓的悲惨命运,政府决定修建天山公路,数万名光荣的解放军官兵奔赴新疆。经过了9年的艰苦奋战,路修好了,168名士兵却永远长眠在此。来到纪念碑后面的烈士陵园,你能看到这些士兵的墓碑,他们最大的31岁,最小的只有16岁,让人不禁肃然起敬。

然而大部分游客,也只是站在“独库公路纪念碑”前匆匆拍个照,再扬长而去。很少有人来看一眼这些墓碑上的字,这让陵园显得更加清冷。

从1983年9月独库公路通车起,35个年头过去了,人们谈论起天山,不再闻之色变。除了216、218以及独库公路所在的217国道,南疆铁路也日复一日地把数万名乘客运送到全疆各处。而在这些血肉之躯打通天堑之前,人类也只能以血肉之躯,去挑战凶悍的大自然。那是属于古人和探险家的时代,真正让滚滚的车轮自天山之上绝尘而去的,是这些英勇无畏的战士们。

如果缺少了翻山越岭,那自然衬托不起独库公路的险峻。不多时,我们便开始绕着一面巨大无比的山体转起了圈。在日落前光线最诱人的这一刻,右侧的山谷变得金光闪闪,而左侧的山体则显得乌漆麻黑,世界仿佛被如来神掌啪地一下给整分裂了。这明明是一个让摄影师陷入疯狂的高光时刻,但却无人叫嚣着停车。这条盘山公路实在是太吓人了,路窄弯急,来来往往又车流不断,连喘口气都觉得危机四伏。K紧紧跟在一辆新A牌照的黑色FJ酷路泽后面,说这辆车的速度刚好让他做个参照。没法停下来拍照,那就用眼睛好好欣赏。直到路旁出现了几座哈萨克毡房,以及一块不大不小的开阔地。

中间偏下的便是土拨鼠

不知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土拨鼠,它灰白色的身影,躲藏在草丛中。身后不远处,一头牛正在休憩。前不久在西藏见过高原鼠兔,与这只土拨鼠相比,那简直如同小孩遇到了大人。老实说,若非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想象土拨鼠的体积居然如此“硕大”,身高足足50厘米有余。由于所处的距离较远,这只土拨鼠显然不必担心被游客捉走,于是保持一种纹丝不动的呆萌姿态,宛若画室里的写生模特。

在巩乃斯河畔,独库公路和218国道交汇了。太阳正在落山,霞光道道之下,西去的车流如爬行的蠕虫。从伊宁出发,经过了尼勒克小镇,唐布拉草原,和乔尔玛的黄昏,我们独库公路第一天的行程,在那拉提镇出现的那一刻,划上句点。

第五日 岩崩之后,转向巩乃斯与天山艾肯达坂

那拉提有点像《西部世界》里的小镇。全镇被一条东西走向的218国道劈成了两半。道路两侧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餐饮店和旅馆,游客们的越野车横七竖八地停在这些店铺门口,汇集了这个国家可能出现的所有牌照。

我们的车朝独库公路的方向驶去,右手边是被连绵不绝的绿色统治的那拉提大草原。与无需门票的唐布拉相比,那拉提设有一座5A级的风景名胜区,面积大的惊人。不过我们并不打算在此驻足,沿途那些随便拍照的观景台,亦能收获一些差强人意的美景。但你必须警惕的是,与唐布拉相比,这里的游客像是北上广那些开往郊区的地铁列车,超员的可以溢出来。而要是你想拍一张没有游客乱入的风景照,比一个刚拿到驾照的新手去挑战独库公路还要难。

再度来到巩乃斯河畔,车头却不能向南驶入独库公路了。早在这趟行程开始之前,我们便获悉独库公路此处到巴音布鲁克区段发生岩崩,短时间内不能恢复通车。解决的办法唯有继续沿着巩乃斯河畔,从218国道一路向东。到达返修桥后,再从321省道向西折返,最终抵达巴音布鲁克的独库公路段。这一兜圈子的无奈之举,却带给了我们难以想象的未知惊喜。

第一个惊喜落在了巩乃斯。巩乃斯是一句蒙古语,意为“绿色的谷地”。森林和草原,是它最引以为豪的。218国道驶入巩乃斯乡起,便被一种比唐布拉和那拉提更为纯粹的绿色深深包裹,再也脱不开身。巩乃斯森林的云杉,参天蔽日。在夏季,它们形成绵延百里的深绿,和巩乃斯草原的青草绿,共同营造出一种饱满而更富层次感的绿色世界。说这种绿冠绝中国,毫不为过。而在这片绿色天地里肆意驰骋着的,当然是巩乃斯的另一宝贝——伊犁马了。

骑着伊犁马漫步草原

诗人周涛在散文《巩乃斯的马》中写道:“这些古人称为骐骥、称为汗血马的英气勃勃的后裔们,日出而撒欢,日入而哀鸣,它们好像永远是这样散漫而又有所期待,这样原始而又有感知,这样不假雕饰而又优美,这样我行我素而又不会被世界淘汰。”

巩乃斯的马,作为伊犁天马的重要品种,永世在巩乃斯河畔奔腾着。古人走马观花,我们驾车观马。看那青青草原之上,这些巩乃斯马何等体态健壮,它们的轻盈而俊秀的身影,是这片绿色天地中一幅最完美的定格。周涛认为马永远不会被新事物取代,这显然天经地义,即便马背上坐着一个不会骑马的游客,马依然能够为此创造出它的价值。而那些真正的哈萨克骑手,他们更是昂首挺胸,穿行在车水马龙的巩乃斯小镇上,只身打马而过。

第二个惊喜则是天山艾肯达坂。近些年来,独库公路所在217国道,成为无数旅行公众号在夏季蹭热点的重要选择。这让另一条穿越天山的公路——218国道显得有些低调落寞。其实这条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末的“全世界最长砖砌国道公路”,除了有比独库公路更老的资历外,亦拥有不亚于独库公路的景观。

我们再度开始了翻山越岭。艾肯达坂的海拔并不高,只有三千米出头。但艾肯达坂脚下的巩乃斯河谷,平均海拔不到1000米,这便意味着汽车要沿着惊心动魄的盘山公路,螺旋上升。这条通向艾肯达坂的公路,像是为诸神准备的天梯。而人间仙境巩乃斯,便是供他们消遣的极乐世界。

当我站在艾肯达坂的最顶端,俯瞰着来时路上那些如蝼蚁般渺小的汽车时,没有人能料想到夏季的艾肯达坂,已经慷慨地赐予了我们无限仁慈。彼时,我并不知道对于很多跑长途的货车司机而言,艾肯达坂是一个让他们闻之色变的存在,甚至被形容为“鬼门关”。由于地处天山山脉西风气流的迎风坡,艾肯达坂的积雪期长达半年,年积雪深度可达120公分。每年冬春之交的三四月,是新疆的“风魔”出来祸害人间的日子。这时候一旦下雪,便会形成一种罕见的自然奇观——“风吹雪”。千万不要以为这三字很浪漫,看不见的人永远无法想象这到底有多恐怖。一辆“擎天柱”般体积的大型厢式卡车,可以顷刻间被狂风卷起的暴雪吞没,连残骸都找不到。一个人在风雪中根本无法站立,也无法睁开眼睛,天地间只剩一片混沌,那是敞开的地狱之门。

为了攻克“风吹雪”的难关,当地政府绞尽脑汁。除了修建了几座防雪棚洞,还竖起了一些铁丝网状的防雪屏障。它们绵延数十公里,阻挡了可怕的风雪,也让来往路人产生好奇。即便如此,每每到了大雪纷飞的季节,封路还是家常便饭。但这一切对我们这辆科帕奇来说,注定只是道听途说的传奇经历,甚至连后怕也算不上——在八月如绿色幻境般动人的艾肯达坂,我们终于翻越了天山。

返修桥是个三岔口。218国道继续东行,直到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库尔勒。321省道则一路向西,在开都河流经的巴音布鲁克湿地,并入217国道独库公路。

巩乃斯谷底的绿色

然而当我们抵达巴音布鲁克镇上时,噩耗又一次传来。彼时大概下午四时,饭馆的大厅里仍旧人声鼎沸。一个不祥的念头在脑海里滋生,打开高德地图,查查从巴音布鲁克到库车的路线……嗡的一声,整个世界崩溃了。

由于巴音布鲁克前方数十公里发生塌方,独库公路又一次封路了。

没有人知道具体的通车时间——可能是当天晚上,也可能是第二天中午……在那些坐地起价到五六百块一晚的招待所,和K他们提前订好的机票双重压力下,我们只能掉头而去。虽然我也并不确定原路回到返修桥,再经218国道去库尔勒的全新选择是不是合适。

好在218国道并未拖后腿,至少在视觉层面上如此:雪山仍旧连绵,草原仍旧牛羊遍布。在巴伦台,我们再次穿越天山,黄昏柔和的光线下,老南疆铁路和乌拉斯台河比肩而行,距离库尔勒越来越近了……尽管从另一个层面上,库尔勒的库和库车的库,都是独库公路的库——我想说的是,这当然还算一个不赖的结局。但与那些错失的遗憾相比,我真的不知道需要多少吨库尔勒香梨,多少条博斯腾湖烤鱼所能弥补。

在新疆的路上开车是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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