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吧精选|法医,让死者和生者在各自空间里明白地活着

澎湃问吧
2018-08-15 07:40
来源:澎湃新闻

法医实际上就是翻译。

尸体不会说话,法医要做的

就是把死者的语言翻译给不懂的人听

——这是我对我的职业所做的定义。

本文图均为 澎湃问吧微信公众号 图

我是刘良,原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法医系系主任,也是湖北省司法鉴定协会会长。

在与死者打交道的30余年中,我解剖过上千具尸体,经我手平过冤、昭过雪的案子有不少,其中不乏湖南黄静案、山西讨薪案、聂树斌案等著名案件的复查。我带出的学生几乎“占领”了中国各省市公安局,网红“法医秦明”也曾在央视拜我为师。我主编的《法医毒理学》更是所有法医学生必须学的国家规划专业教材。

作为尸语者,最大的要求就是准确。但有时,要做到“准确”可没那么容易。但我可以很自信地说,这几十年来,我基本没犯过什么错误。

若你对于法医这个神秘的职业感兴趣,想知道如何准确“翻译”死者的语言,欢迎向我提问!

第一眼看碎尸,也会感觉不好

圈圈:刘法医,您第一次解剖的心情是怎样的?

刘良:1983年9月某天晚上9点,一具水中女性尸体,四肢被肢解。好在人多,让我戴手套帮忙。就是感觉触摸起来冰冰凉的印象一直记着的。其他还好,因为大学5年学过解剖学。

我依然爱着你:老师您是怎么走进这个特殊职业的?当年是不是克服了很大心理上的压力?

刘良:我是大学4年级偶然机会,读了前苏联的阿夫杰耶夫的一本《法医学》,结果激发了兴趣。最后通过努力,放弃做临床医生,做了法医,而且选择的就是与尸体打交道的法医病理学。你如果有了强烈兴趣,又有足够的前期体验(比如学习系统解剖,局部解剖,外科等专业时的感觉),感觉没有太纠结的心理状态出现。

Young:请问老师,解剖的过程中您会有恐惧感吗?还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刘良:一般还好。头面部严重损伤和碎尸案,第一眼看的时候,还是有不好的感觉,但并非恐惧感。

美一:刘老师,这种工作对工作之外的心情有没有影响,会不会忘不掉,带到生活中,压抑?

刘良:还好还好,做法医病理的人,一般都比较开朗,也会生活,多半酒胆够大。

丽新疆:我喜欢看这样的侦破小说!只想问下平时您怎么抑制自己的胃肠道反应?靠自己的意志克服?吃药?……

刘良:胃肠道反应每个人的刺激源不同,有的是视觉,有的是嗅觉(比如我),有的是触觉,有的是听觉。所以,要尽量减少最敏感的刺激源,比如,我在腐败尸检时,尽量想法把臭味排除后,再进行解剖。

马苏皮拉密:刘教授,您是现场解剖还是在法医室里做,据说现场做解剖是不给带口罩的,这个传说是真的吗?

刘良:解剖场地野外有,室内也有。有条件尽量在正规的解剖间做。过去传统认为,不带口罩可以闻到可以毒物气味,有助于鉴定。另一方面说法是戴口罩其实不能阻挡气味的穿透,效果不好。所以,一般早期尸体,可以不戴口罩。但腐败尸体,可疑传染病的尸体,还是要戴口罩甚至防毒面具的。

边垂钓:刘老师,您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您职业生涯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尸检经历吗?

刘良:每个案子后面都有很多故事,也有很多人生哲理。法医会有许多人生的感叹、感怀、感伤,但好多都是只能小范围讲讲。所以你的问题很难回答,我其实也不喜欢回答这种问题。这是记者们喜欢问的话题,但我一般不会的带最字的问题。请谅解。

水是睡着的冰:刘法医,请问你自己是否判断失误过?

刘良:有啊。听到案情介绍一般会有初步判断,解剖完也会有初步判断,实验室工作(包括病理学诊断、毒物化验、DNA)完成后,常常会得到初步印象相反的结果。所以,一个好的鉴定,应该是把每个环节都要认真细致的考虑并做到。

DAN:周围的人会用有色眼光看你吗?

刘良:几乎没有遇到怕我或躲我的。基本上都是充满好奇,敬佩眼神,然后是一连串的问题。

ateloo:小时候看鉴证实录,特别想做法医,觉得这个职业好酷……您干了几十年,觉得这个职业带给您最大的负面影响是啥?

刘良:我真心没觉得有什么负面影响。从开始的好奇到兴趣,到后来的责任,但今天还有更多的是积德积福报的心态,觉得挺好的。另外,我真还没遇到瞧不起(起码我没感觉到)法医的。估计是我运气好?也可能是做了许多洗冤的事?反正觉得好人有好报。一个好的法医自然会有好福报。

圈圈:您有没有想过转其他职业?

刘良:我是学临床医学的,毕业后分配到协和医院内科工作,半个月要求和同学调换工作,做了法医。迄今为止,没有后悔,也不打算离开法医职业

嗅觉细胞对尸臭的记忆超强

爱可乐12:老师您怎么看待死亡和非正常死亡?

刘良:这是两个不同含义的问题,放在一起不知侧重点是什么?

死亡见多了,就会考虑人死亡后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国外有死亡学专业。唯物的或唯心的观点经常有冲突。我个人QQ上曾经有句话形容法医:让死者和生者各自在自己的空间里明白地活着。个中含义自己体会去。

非正常死亡,一般只自然疾病以外的死亡。往往产生怀疑,常常需要法医介入,查明死因和死亡性质(又叫死亡方式)。

Jenny Zhang:尸体腐烂时会有尸虫,那尸虫是细菌繁殖出来的还是尸体腐烂以后招来的呢?

刘良:一般都是外源性的嗜尸性昆虫,如各种苍蝇,甲壳虫等。如果生前有细菌感染,细菌在腐败中可以发挥一定的作用。

Jenny Zhang:假如一个人死在家里几天后才被发现,尸体僵硬后是否会保持临死前的姿势?尸体僵硬后会再回软吗?

刘良:尸僵的出现和消失一般有一定的规律。如果人死亡几天后被发现,尸僵基本会缓解(除非在低温环境冷冻状态下),所以,一般缓解了的尸僵不一定能明确反映死亡前的姿势。倒是特殊的尸僵——尸体痉挛,可以保存死前最后一刻的状态。

夫:听说尸臭沾在洗都洗不掉,臭几天,是什么原因。

刘良:原因没有研究,感觉鼻腔的嗅觉细胞对尸臭的敏感和记忆超强。

大鹏:古时仵作验尸的方法我们现在还会沿用吗?

刘良:基本上不用了,现在比古代有解剖的优势,不用打哑迷似的搞得神乎其神的。但过去有许多仵作观察到的现象,依然是我们今天诊断死因的关键。比如口鼻腔,气道内烟灰有助于诊断生前烧死。

GAHO:如果心衰死亡,能否通过尸检知道是否抢救得力?

刘良:很难。但如果确定是心衰死亡,则尸检后,在排除其他死因后,应该可以结合临床过程,特别是用药经过及效果,分析出临床用药是否正确有效或无效或有负效作用。

查理:请问小说中福尔马林到底有啥用?

刘良:福尔马林是甲醛的稀释液,用它浸泡人体器官组织,可以使蛋白质快速凝固,防止软组织变性,腐败。同时可以保存组织和细胞的形态结构完整,为进一步切片做显微镜下观察有无病变打基础。但福尔马林气味难闻刺鼻辣眼,还有致畸致癌作用,所以需要尽量少接触。

觅梦:老师您好,请问心脏供血不足导致昏迷,致使摔倒磕到头,终而死于脑出血。请问这个心脏问题能否在尸体上检测出来?

刘良:心脏供血不足原因很多,如果是单纯的冠状动脉痉挛或其它非器质性(至少现有阶段显微病理不能发现)的原因所致,则往往发现不了心脏供血不足的病理基础,也就无法确定摔倒前存在心脏供血不足情况。

另外一种情况是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斑块存在,这是引起心脏供血不足的病理基础。但实际情况是,即便有冠心病,也不能就确定就是冠心病引起了心脏供血不足而摔倒的,因为冠心病不是一天两天快速形成的,它在引起心脏供血不足的同时,机体会有适应过程,所以判断是否摔倒前有心脏供血不足发生,需要一些证据,如果发现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斑块內有新鲜出血,可以说明死亡前有突然的心脏缺血发生的病变基础,这时候,结合摔倒前的经过,才能考虑心脏供血不足是摔倒的原因。

说的好复杂,不知道是否把你含糊涂了。也说明法医做出一个结论是要有严格的证据和严密的逻辑思维的。好的眼睛和好的头脑是高法医必备的条件。

啾啾:请问老师,人在痛苦弥留时候是否像网上说的不要去动他会增加痛苦??

刘良:问题是弥留时是否是痛苦的咱不知道?但是研究表明,人死亡过程中听觉是最后丧失的,所以,弥留时,能听见周围人的说话,尤其是最熟悉的亲人的话,虽然他(她)不能回应,但用语言去给他做最后的告别,是能让他平静离开的一种可选择方式。不知道国外的牧师祷告是否有这方面功效。

如何解做法医的馋

Lawya:刘老师好,请问成为法医一般有哪些途径?

刘良:1.法医专业本科。2.医学或生物学等相关的理科本科生或硕士生,报考法医硕士、博士或博士后。3.医学或生物学相关专业,参加有关院校的法医专业进修班培训。另外一条不被司法行政部门认可的路,拜师傅学习,过过瘾,以解解做法医的馋。

star:看法制类节目,感觉现在破案主要就靠两大手段,一是查监控,二是验DNA。请问法医在破案中所起的作用有没有减弱?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国现在法医从业者里,男女比例大概是多少?

刘良:确实,现在侦破案件有三宝:天眼、DNA和电子手段。传统法医地位受到严重挑战,但是在很多特殊案件,死亡原因、损伤和疾病的关系、成伤机制等问题还必须由法医进行,离开法医这些问题可能就没有答案。另外,传统的法医也在利用融合各种理论和技术,力图进行突破。比如蛋白组学,基因组学,虚拟解剖技术,红外光谱,智能计算机技术等在法医上的应用正在成为研究热点。

第二个问题:法医专业很细,有法医病理(类似临床外科),法医临床(类似临床内科),法医毒物化验和DNA(类似临床检验科),还有法医精神病等专业。相对来说,法医病理因为要经常出现场,要解剖,所以这个专业男法医为主,女法医较少,一般男女比为7-8:3-2。法医临床的男女比例差不多5:5。DNA和毒物化验男女比3-4:7:6。个人印象,仅供参考。

7012:以前法医专业的招生分数挺低的,现在怎么样?

刘良:原来宣传不够,好多人不知道怎么报法医专业。但最近几年,报名的人多起来。比如华科同济法医今年是提前招生,凡是过了湖北省一本线的(520分)都可以报名,结果录取的时候发现,所有的人都是第一志愿报名法医,而且录取分数并不低(619分),华科的校线是630分左右。

桃子熊:刘法医,现在法医是不是仍然很少呢?感觉很少有人会学习法医,很辛苦但是也很有成就感,我很想多了解法医学,有什么书可以推荐下吗?

刘良:法医原来很少人知道,也很少人愿意学。这几年情况好些。全国有20多所院校招法医专业本科,不少学校招硕士、博士或博士后。要看书可以在网上点击法医书、法医教材,会有不少惊喜等你。

小丸子:刘老师,您能送我们年轻法医一些话吗?

刘良:把兴趣上升为责任,然后上升到道德精神哲学层面,去敬畏生命、敬畏灵魂。工作中做到具有法律、证据、表达及学习意识。

秦明水平怎么样?

大江东去浪未淘:刘老师,你觉得秦明水平怎么样?

刘良:秦明的专业水平肯定没有问题呀。是个非常优秀,肯钻研、善总结的俊杰(虽然有点胖,身高不够高)。他对向大众实事求是地介绍法医的功劳目前还是无人可比的。迄今为止,他是十分低调和踏实的。他没有膨胀,但对我向他求签名书和来汉讲座等合理要求,他经常装聋作哑,这一缺点我是记着的。哈哈??

大江东去浪未淘:估计是你要得频率太高,哈哈哈!

刘良:频率极低。不过他每次都给的不少,但我周围的人太能没脸没皮地抢了。

刘良与秦明师徒合影

刘良与秦明师徒合影

张栋臣:刘老师,我很崇拜您,可以给我签名吗?

刘良:俺的字超级烂。大学儿科门诊实习时,一个患儿当着我的面对他妈妈说:妈妈,妈妈,这个医生的字还没我写的好!她妈妈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幸亏现在有电脑了,我的字废也废不到那里去了。所以,你的要求,呵呵:)

    责任编辑:崔烜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