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打工，我在月子中心的辛酸事
1
我姓雷，安徽马鞍山人，三年前，别提出国，就连出省都没有几回。万万没想到的是，已过天命之年的我，稀里糊涂接到了一份去往美国就职的“offer”。
2014年5月的一天，我的一个老邻居忽然提出请我上她新家去玩。我们做了十几年的街坊，半年前她们一家搬走了。据说是她女儿陶某在美国做大生意，挣了很多钱，给我的邻居买了套大房子。
我到她家一看，城里数一数二的楼盘，两百多平的面积，装修奢华。
寒暄过后，她说她女儿在美国的公司要招一个“管家”，每个月给1000美金，包吃包住包机票。
我相当意外：“我行吗？没当过管家，万一去了不行多麻烦啊。”
她看到我犹豫不决，更加热情地撺掇我：“你行的，她说缺人，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会做饭会收拾就行，其他都不需要。万一不行，就当是免费去了趟美国度假旅游不是吗，一分钱都不会让你花！”
我那时候提前退休了在家，日子过得很平淡，仔细想来我这一辈子没出过国，甚至这辈子都不打算出国，没想到遇到这种不花钱，还可以挣钱的好事。
那邻居又承诺说：“去了美国住在富人区，带喷泉的大别墅，还有自己的房间。”
她说得天花乱坠，我又不是铁打的，不动心才怪。
那会儿我连护照都没有，要让我自己出国，恐怕连门道都摸不到。陶某的老公朱某带我去办了护照和签证，我运气还不错，第一次面签就过了。他们让我跟签证官说去美国的目的是为了旅游，千万不要提工作。
2
我是2014年7月底到的美国。夜里10点钟出海关，12点才到一个别墅，他们安排我住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卫生间共用。
第二天一早六点不到，陶某叫我起床，门“咚咚咚”敲得很大声。
她把我带到厨房，告诉我食材都在这里，一个小时内要把早饭做好。角落里堆着一箱箱菜，冰箱里杂乱无章地塞着肉、海鲜和冷冻主食。
我问她做哪几样东西，多少个人吃。
陶某说：“随便做四样就行，做40个人吃的分量。”
我当时就傻了。我几个小时前刚刚才坐着经济舱、万里迢迢从中国飞到美国，没经过任何培训，就让我上岗，还是做40人份的早餐？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做，我煮了一大锅白粥，蒸了四十个大白馒头和四十个红薯，做了一大缸凉拌海带丝。
做好以后，陶某让我所有餐分成三份，粥分三个大塑料饭盒装，其他的用那种食堂里盛大锅饭的铝制大盘分装。留下一套，其他两套打包好由他们两个工作人员匆忙带去别的地方了。
七点刚过，出来三个孕妇和他们的家属吃早饭。他们每人拿个泡沫餐盘去铝盘里取餐，跟自助一样。
陶某也跟他们一块吃饭，她从头到尾没有问过一句：“你吃了吗？”就跟他们介绍我说：“这是新来的雷管家，我们的服务团队又壮大了！”
早饭刚做完，又是40人份的中饭，这不是在吓我？
别说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人的饭了，我连一天正经厨师也没当过，当时陶某她妈只说“会做饭会收拾”就行。也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到美国具体要干什么，每天工作时间怎样，完全没有。
根本来不及吃早饭，我就手忙脚乱地准备中饭。陶某要求我做四菜一汤和米饭。我说，真没做过这么多饭菜，只能凑合。
她说，凑合就行。
3
我饿着肚子，一直到中午11点半才把饭菜做好。中途，陶某还吩咐我收拾早饭的残局。
中饭做好之后，我又装盆、打包，让他两个工作人员带走。
我忍不住问陶某：“那我自己吃饭怎么办？”
陶某说：“你自己看着办。边做边吃也可以，孕妇吃完了你去吃也可以。”
我咬着牙把晚饭做了，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已是晚上7点。整整十三个小时，中间我就休息了一个小时。
这时，那两个工作人员回来了，他们把送出去的一堆餐盘也带回来给我洗，又油又脏。
我心里窜起一股无名之火，跟陶某说：“这活我干不了，太辛苦了。”
陶某说：“付出和收入是成正比的，以你的条件在马鞍山那个小地方，最多1500块钱退休工资。这里每个月给你600美金啊，4000多人民币……”
我立马打断她：“不对啊，你妈跟我说的是1000美金。”
她说：“你干满半年再按1000算，万一你走了，我们给你办签证的费用和机票钱都白花了啊。你想想，我给你包吃包住，让你来美国免费旅游一趟，还能挣钱，上哪找这样的事去。也就是我妈跟你关系好，推荐你来，不然我们就直接去职业介绍所找人了，想来的人一大把……”
我想想也是，毕竟第一次出国，我还想在美国多看看呢，就咬了咬牙：“那我再坚持一下吧。”
陶某说：“这就对了，习惯了就好了。”
我这才知道，陶某在美国做的“大生意”是“月子中心”，专门接待那些内地来美国生孩子的人，据说一个人收几十万人民币。
陶某介绍说，现在的“团队”一共四个人：陶某、昝某、冷某和我，在客人面前都叫“管家”。
我住的这栋别墅，除了我还有三个孕妇，加上昝某。陶某和冷某住在别的点，看管其他孕妇。整个月子中心只有我们四个固定管家，有人生孩子了就去黑中介那里找月嫂看孩子，月嫂属于临时工。
陶某当了一天的监工，成功给我提供了“上岗培训”，也暂时安了我的心。
4
每隔两三天，晚上他们三个就带我一起去买菜。陶某告诉我一个基本原则：捡最便宜的，打折厉害的买，买回去再拼凑出菜式。
她规定每个礼拜买菜的费用不能超过1200美金，一个月不到5000美金，还吩咐我不要做出“廉价感”来，要会“搭配”。
每次去都是把菜成箱成箱的买回来，用到最后的都烂了，假装看不见，用完为止。
陶某还要我做月子餐，我说我都不知道什么是月子餐。她说：“你就把给孕妇的四菜一汤，加个蒸蛋、或者炒猪肝，单独用碗装起来给产妇，就是一份月子餐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对另外两个管家也有了些了解，他们都是陶某从马鞍山带来的老乡，主要负责送饭、接送孕妇。
其中昝某来美国之前是我们当地电视台的主持人，还是播新闻的，看起来有点眼熟。他说他欠了好多家银行加一起几十万的信用卡透支，还不起了，所以跑来美国。他总是带不同的人回来过夜，一来就直接钻进房间，都是男人……
冷某是个身体有问题的胖子，干活有点拖沓，陶和昝都看不起她，总在背后说她坏话。
陶的老公朱某也来过美国几次，后来就再也不来了，据说是在机场被海关原机遣返，因为他的手机里有大量月子中心的照片。
做了两个月的时候，我说早饭不做了，人做不动了，不同意我就回国算了。
陶某没办法，只好把她妈接过来做早饭。那段时间她妈成天怨声载道：“刚享上女儿的福没几天，就被叫来做苦力，哎……”
后来，她妈妈带她阿姨一起来美国，也被原机遣返了，原因是：撒谎……
5
我还经常看见孕妇家属和陶某他们吵架，先是说出行次数安排得不够，一周只有三次免费集体出行，其他都另外收钱，按次收费。孕妇和家属要去参观个医院什么的，都要自己掏钱叫接送。
孕妇又集体抱怨吃的很差，尤其是早饭和月子餐。没人做早饭了以后，昝某和冷某轮番做。
后来又新立了一个规矩：要么就吃凑合出来的“月子餐”，要么就由月嫂一对一的给产妇做月子餐，给月嫂一天加20美金工资，钱由产妇出。
碰到孕妇说：几十万的套餐，不是应该什么都包吗？陶某都是一个口径：谁告诉你的？来了就讲我们这里的规矩，全洛杉矶的月子中心都是一样的。
打架我也见过很多次。尤其是他们跟孕妇催款的时候，只要有家属在，基本每次都打起来。
有一个叫娄姐的孕妇，她嫌吃的不好也吃不饱，就叫她老公飞过来给她做饭吃。
她老公来了以后说：“我们不吃你们的饭菜了，你们提供食材，我们自己做。”
陶某一口拒绝：“那就自己买。”
她老公忍气吞声地说：“那你们帮我们带菜，我们出钱，这总行了吧？”
陶某说：“我们是采购不是逛街。”
她老公有点火了：“你们买菜的时候带我们一起去，我们自己买，行吗？”
陶某说：“不行，你们要去买菜可以，单独带你们去，来回30美金。”
那男的跳起来就想打人，昝某和冷某两个人一看势头不对就围上去，当时昝某的固定男朋友也在场。
孕妇老公没打过，最后认怂了。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6
在这家月子中心，我起早贪黑做饭、买菜，稍有空闲的时候，就被安排打扫卫生，还拉我去他们别的窝点打扫。
而我一分钱都没拿到。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发生了一件最要命的事情。
我是拿旅游签证来的，呆满半年就得回国。也许是陶某看我干活卖力又没什么抱怨，不想放我回国，她跟我提办“留美”，办了之后可以长期留在美国，她和昝某都办了。我问她多少钱，她说：我帮你包办，两万美金搞定，都是这个价。
他们轮番游说我，说留在美国如何好，福利好，医疗不要钱，拿绿卡，将来成为美国公民。我不知怎么头脑一热，居然答应了。陶某说：费用就、从你的工资里扣。从那一刻起，我不但拿不到六个月的工资，而且收入还成了负数......
我当时真的是傻，我如果多跟其他人接触，一定不会搞得后面这么惨。
终于有一个好心的孕妇客人告诉我，她说：月嫂说陶某不让她们跟你接触，说你从国内来的工资低，怕你知道其他人的工资心里不平衡，影响工作。其实月嫂都是一个月3000美金。所有月嫂都知道你被他们欺负得很厉害。
我瞬间炸了。
我跟陶某大吵一架，要她把一两年来的工资都给我补齐，至少补到2000美金一个月。陶某死活不同意。我又去找月嫂，这才发现，庇护费用只要4500美金，陶某竟然收我两万美金。
陶某见我什么都知道了之，故意软下来跟我周旋，说让我先回国休息一段时间再过来，工资给我按2000美金算，她把帐算好等我回来再给我。
当时我不知道，她是要把我骗回中国。
7
2016年，我从美国走的时候，一无所有。回到中国，我才知道，在美国办了庇护的人，一旦回到母国就永远回不去了，这辈子再也入不了美国国境。
生命中宝贵的两年，我本可以跟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却在美国的黑月子中心做苦力，最终颗粒无收。
我尝试过很多办法，想要维权，最后发现根本不可能。陶某从2013年到美国去，至今没有回过中国，也压根不打算回国。况且这场劳务纠纷的发生地又在美国，国内的任何部门都不管。
我文化程度不高，表达能力也很有限，本人口述让朋友代笔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希望大家能引此为戒：
想出国打工的人，先谨防上当受骗，不要一时头脑发热，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也想敬告想出国生孩子的孕妇们，不要相信有所谓的“正规月子中心”。月子中心在美国并不合法，我在那里时，警察上门查抄过两次，后来还被迫迁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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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鬼火，北京知名外语学院毕业，常驻洛杉矶。年过三十的“侠女”一枚，平日里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希望能以文会友，以笔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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