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对伊朗动武并非不可能,只是心理威慑难使伊朗屈服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高尚涛
2018-07-30 19:45
来源:澎湃新闻

美国总统特朗普(左)、伊朗总统鲁哈尼(拼版照片)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最近美国和伊朗又开始了一轮隔空互怼,伊朗总统鲁哈尼警告美国不要对伊朗开战,否则会触发“战争之母”。特朗普总统警告伊朗不要威胁美国,否则将面临前所未有的严重后果。尽管上周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否认了美国即将对伊朗动武的传言,但立即又传出美国正与中东盟友商议打造“阿拉伯版北约”以牵制伊朗在中东地区影响力的消息。

特朗普近期对伊朗的强硬态度与他去年威胁朝鲜的方式如出一辙,以至于有人认为,特朗普政府想复制其对朝鲜极限施压的手法以迫使伊朗与其重启伊核协议谈判,但也有评论认为,特朗普政府的计划很难如愿。那么,我们应如何理解美国和伊朗近期的关系走势呢?

美、伊各自的目标和利益

要理解美国与伊朗的关系走势,需要对特朗普政府的外交行为模式和美国在伊朗问题上的利益目标进行分析,还需要对伊朗的利益目标和实现能力进行评估。

从美国方面看,特朗普总统坚持“大商人思维”的治国理念,力求通过不拘一格、直接有效的竞争与合作策略,以尽量低的代价,尽可能彻底的实现自己的利益目标。在解决分歧议题上,特朗普政府的行动路线通常分为以下几步:

首先通过施加强大压力,逼迫对手与自己谈判;其次,如果能有效打通谈判通道,美方会在谈判中把自己的利益诉求扩大(在基础诉求基础上提高要价),以确保在有所妥协后仍能完整实现自己的基础利益目标;第三,如果通过谈判无法实现基础利益目标,美方会放弃谈判、亮出杀招;第四,美方如果通过施压无法打通谈判通道,也会直接出杀招。在这一过程中,消灭对手不是特朗普政府的优先选项(代价太高),抓住对方的弱点和痛点赢取最大利益才是特朗普政府考虑的重点。在朝核问题、美欧贸易纠纷问题上,都可以发现特朗普政府这种行事风格的影子。

那么,美国在伊朗问题上的利益目标是什么呢?

从长远来看,美国一定是希望在伊朗出现一个亲美国和亲以色列的政府,但这一目标一时难以实现。美国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求实现近期目标,即尽可能削弱伊朗政府反美和反以的意志与能力,阻止伊朗在中东地区扩张什叶派势力,并强迫其重新就伊核问题进行谈判。

美国阻止伊朗发展核武器和弹道导弹,阻止其石油出口,阻止其高技术产品和技术进口,都是为了削弱伊朗反美反以的实力、弱化其在中东地区扩展的动能。美国在叙利亚扶植库尔德武装,一个重要考虑就是切断伊朗与叙利亚什叶派势力联系的一大陆路通道。美国对伊朗的高位打压和紧追不舍,就是迫使伊朗重新跟美国达成“更好的”协议。

那么,伊朗政府的利益何在呢?

伊朗的首要利益一定是确保伊斯兰革命政权的生存和最高宗教领袖的统治,这既是伊朗政府的最高政治利益,也是伊朗政府必须拼死守住的政治底线。其次是伊朗的附加利益,目标就是继续推进什叶派伊斯兰革命输出,在中东地区支持和培植什叶派代理人,渗透伊朗影响力。第三是眼前利益,确保石油出口以保证财政收入和国民经济稳定,确保产品和技术进口以稳定和升级工业发展水平(与军事实力密切相关)。

在这三个利益中,讨价还价空间最大的,恐怕是伊朗的附加利益即革命输出,在美国的强大压力下,伊朗有可能适当降低其在叙利亚、也门、黎巴嫩、巴林等地的参与程度,减少对以色列的直接威胁。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大幅度减少石油出口、加强自力更生也是可能勉强接受的,但宗教领袖和革命政权的统治地位是绝对不能交易和不容动摇的。

动武、封锁海峡:美伊会如何过招?

在上述分析的基础上,我们进一步分析美国近期会怎么对付伊朗,伊朗又可能做出怎样的出反应。

首先,特朗普政府近期似乎无意推翻伊朗现政权,因为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所以,就近期来看,伊朗做出根本妥协、主动尝试跟美国修好关系的可能性不大,这也是伊核问题跟朝核问题情况不同的地方。

其次,美国会继续对伊朗进行极限施压,逼迫伊朗政府跟美国重新就伊核协议谈判,但未必能够奏效。

美国的施压方式,目前来看主要有三点,一是公开宣称支持伊朗反对派,给伊朗政府增加心理压力;二是通过强化制裁给伊朗政府施加巨大的财政压力和经济困难;三是在伊朗输出影响力和培植代理人的各个战场,如叙利亚、也门、伊拉克、黎巴嫩、巴林等地对伊朗进行反制和围堵,削弱其国际影响力。当然,美国对伊朗核设施进行定点打击、以进一步提升对伊朗的心理威慑,这一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

那么,伊朗怎么应对呢?

首先,伊朗很容易地平息了国内的抗议浪潮,对“美国的代理人”进行了清理和镇压,伊朗政府没有因为国内民众的抗议而软化或屈服,反而进一步强化了对美国的憎恨和敌意。

其次,面对美国扬言要将伊朗的石油出口降为零的威胁,伊朗政府作出强硬反应,宣称一旦石油出口严重受阻,将封锁霍尔木兹海峡,其他国家的石油也休想运出去。无论伊朗的这一威胁可信度有多大,至少在目前,伊朗的盟友胡塞武装已经开始袭击红海南部的曼德海峡,导致沙特经过红海的石油运输受阻。这意味着,一旦美国在很大程度上阻止了伊朗的石油出口,伊朗很可能真的封锁霍尔木兹海峡。

伊朗这么做一定会引起众怒,可能引发美国及其盟国的武装护航并打破封锁,局势真要发展到这一步,伊朗就被更加彻底的孤立了。那么,除此之外,伊朗还有更好的有效反制手段吗?几乎没有。但即使如此,伊朗也很难屈服,因为导致伊朗屈服的逻辑不在于此。

第三,面对美国及其盟国对伊朗境外扩张的遏制和围堵,伊朗在中东各地经营的成本会显著上升,可能不得不逐渐收缩。除此之外,伊朗也没有很好的反制办法,毕竟与美国相比,伊朗国力还非常有限。但收缩也不意味着屈服。

那么,在伊朗拒不屈服的情况下,美国会对伊朗核设施进行空中打击、以提高施压强度吗?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但前提是美国准确评估伊朗所谓的“战争之母”的报复性能量有多大。

从公开资料看,伊朗能够影响和调用的、可以执行境外军事行动的什叶派武装力量并不多,除了伊斯兰革命卫队的海外分支“圣城旅”、黎巴嫩的“真主党”、也门的“胡塞武装”等,其它有战斗力的组织不多,恐怕难以孵化出足以令美国惧怕的强大毁灭力量。

所以,伊朗的报复威胁可能起不到很大的作用。但即便美国真的轰炸伊朗核设施,即便伊朗真的难以做出有效的报复行动,美国的这种军事选择也只能是象征性的,只能进一步增加美国的威慑力量,对真正削弱伊朗没有多大用处,伊朗有价值的核目标恐怕早已秘密转移了。同时,这种象征性的轰炸也难以令伊朗屈服。

所以,可以预见,美国对伊朗的步步紧逼和极限施压,可能无法在近期内逼迫伊朗政府与美国重新谈判,朝核问题的模式可能无法简单地在伊核问题上成功复制。美国可能会在各个领域搞得伊朗很被动,但只要美国无法动摇伊朗伊斯兰革命政权的统治基础,只要伊朗政府感觉不到这种迫在眉睫的威胁,伊朗就很难屈服于美国的压力并与美国进行谈判。

(作者系外交学院教授、中东研究中心主任)

    责任编辑:朱郑勇
    校对:余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