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达瓜依岛的拾荒人

2018-06-22 19:01
上海

Helen Taylor;编译 小焚

与世隔绝的海达瓜依岛,位于加南大卑诗省北海岸线之外。它广袤而空旷,是海边拾荒、寻宝的好去处。我就是在这里遇到戴夫。戴夫七十多岁,在过去的十个夏天里, 他孤身一人在崎岖而野蛮的海岸边过着远离文明的生活。

人迹罕至的海达瓜依岛。本文图均为 Helen Taylor图

三十天来,我们是第一批与他有接触的人类。如我猜想的那样,要跟这样一个人进行简短的交流绝非易事。我们呼唤他的名字,唤他走出森林,仿佛诱骗一头野兽离开它熟悉的巢穴。我们跟他打招呼,但他并不因此望向我们的眼睛,而是躲藏着,藏在自己那顶被太阳晒得泛白的帽子、脏兮兮的眼镜、凌乱的胡子和肮脏的皮肤后面。褪色的牛仔裤松垮地挂在腰间,褴褛的套头衫里露出浅蓝牛仔布衬衫的领子。他走过沙滩,脚上那双黑色维可牢运动鞋破烂不堪,脚趾袒露在外。

我们提出可以帮他搬些东西,但被拒绝。我们跟在他身后走回森林,然后明白之前在沙滩上看到那顶浅蓝色帐篷只是个储藏间而已。在古老的森林深处,还藏着一幢小木屋、一个烧木柴的炉子、一间旱厕、一条鲸骨,以及一块日语指示牌,诡异地挂在木屋前,上面写着“通往引擎室”。

戴夫在森林里居住的小屋

曾经,戴夫极度渴望逃离他在城里的工作,逃离他认为无比压抑的办公室和定制西装。他年轻时学习地质学,而后为加拿大政府工作,负责管理自然资源的使用,如煤炭、石油、天然气等。戴夫对卑诗省偏远的西海岸非常熟悉,40年前,他参与修建了温哥华岛上那条不乏游人的西海岸徒步路线

年复一年,戴夫都会乘直升机或Zodiac充气船,具体要看在特定情况下选择哪种交通方式更便宜。在夏季来临前,他抵达自己孤独的营地。他总是带着邋遢的衣服、准备沙滩寻宝的空袋子、两顶帐篷、一把链锯、其他工具,还有两台卫星电话,那是他与外部世界联系或求救的唯一途径。

他打电话请求转移援助时,我恰好住在海达瓜依岛上。他本打算在心爱的小木屋里呆上两个月,专心在沙滩上拾荒,但他的行程被迫缩短了。他给一位当地的老海员道格打电话,希望对方能尽快把他接走。我主动提出要搭把手。在暴风雨中筋疲力尽地航行后,我们终于抵达了贝雷斯福德湾。

戴夫穿得像个流浪汉

贝雷斯福德湾的碎石子路,从海岸边展开,蜿蜒深入若隐若现的巨形雪松林中。路的尽头,是建好的宿营地,大片地衣和苔藓从悬枝上垂落下来。这里安详而宁静,哪怕是强劲西风也无法侵扰。营地脚下流过一条小溪,是戴夫的饮水源,他也从这里取水洗衣、烹饪。

这木屋本来不过是座原始的单坡顶小窝棚,用一堆掉落的树枝和海水冲来的浮木搭起。如今它被打理得既宽敞又牢固,空间足够睡人。木屋一边倾斜,另一边依靠着一株坚实的阿拉斯加云杉,因此才不至于倒塌。戴夫把雨水浸湿的衣服挂在屋里晾晒,他还堆放柴火、储存食物,避免遭到觅食的海达黑熊骚扰。又黑又脏的角落里,塞着一座烧木柴的炉子,这是戴夫几年前用直升机带来的奢侈品。至于小木屋本身,他说,“这是太平洋海岸最西端的人造建筑了。”

遮天蔽日的阿拉斯加云杉树林

除了藏在森林里的木屋外,戴夫还在海滩上搭了一顶被晒得褪色的小小的帐篷。篷盖上已经结满了盐粒,里面有一堆湿乎乎、粘着沙子的背包和行李箱,散发着臭气,多数都已经坏掉或者撕裂了,又被粗糙地缝补起来。有些箱包装着衣服和工具,但大部分塞满了奇怪的贝壳、形状奇异的浮木、纠缠的绳索、旧渔网、日本的玻璃浮球和漂流瓶,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沙滩残骸。

营地周围,是以自然物产丰富而闻名的雨林和海洋。大批黑尾鹿栖居林间,灌木丛中长满了美味的沙龙白珠树莓、美洲越橘和鲑莓,海里盛产三文鱼、大比目鱼和蛇鳕。但戴夫并不从事渔猎,也不忙于觅食。他只依靠直升机带来的脱水饭菜、干果、罐头食物和麦片过活,他会根据自己停留时间的长短,仔细地分配每一天的口粮。

收集食物对于戴夫来说已属不必要的举动,但他同时也不喜欢像职业拾荒者那样消磨宝贵时光——其他人会沿着崎岖的海岸线,走过那些无人侵扰的沙滩,细细筛选到手的每件东西。有些日子里,戴夫只是守着自己的营地,或者在海滩上转转,而在大多数的日子里,他会独自一人沿着岛屿西侧的海岸徒步几天,同时寻找那些被海水冲刷来的宝物——比如来自日本的玻璃浮球和漂流瓶,鲸骨、秃鹰的羽毛和玛瑙。

贝雷斯福德湾附近海面上常有不同种类的鲸鱼出没。

贝雷斯福德湾的僻远营地与遥远的日本海之间,隔着广袤的太平洋。但对于戴夫而言,这点距离谈不上阻碍。他找到的物件很可能已经漂流多年。他小屋上悬挂的日语指示牌,大概是2011年日本海啸中的遗物。被他视若珍宝的玻璃浮球,也许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人丢进太平洋环流,只是最近才登陆海达瓜伊岛西岸。

这些被遗忘的物件是过去生活的残迹,戴夫将它们一一收集起来、重归文明。有些东西他卖掉了,有些留着,还有些捐给了位于加拿大内陆、远离海岸的学校。

戴夫看起来还没有做好离开营地的准备。我们劝说他时,他一直心不在焉地到处走动:从森林里的巢穴,到外面的海岸,他喃喃向这一切告别。或许是最后一次巡视领地了,他走路很慢,比我想象中的荒野居民脆弱得多。最终,我们把他拖上了船,连带着许多装着贝壳和鲸骨的杂乱口袋,一起在海浪里颠簸着,驶向对岸。

船已离岛。戴夫面向船尾坐着,看着海滩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我能体会到他的悲伤,所以没有用话语没有打破这一刻的宁静。我猜想,此次别离对他而言必然极为痛苦。他已经有段时间不见人了,而我们闯入他的世界,带走了他家里所有的东西,最后又随便把他安置在船里——感觉很不体面。但我们终究身处荒野,这样的告别方式究竟算是不成体统还是多愁善感,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白头鹰是这片森林的常客

船只驶入更平静的水域后,戴夫转过身去,面向船头。我问他为什么要打电话请求转移,他简单地回答道:“两天前我排出了一颗肾结石。”

船终于抵达马塞特。戴夫犹豫着,在港口漂浮的趸船和渔船间先迈出几步。他对重返文明世界并没有任何计划,他无处可去、也无人来迎接他。他疲倦而不知所措,显然极为渴望回到自己的木屋中去。

戴夫并没有在西海岸上做出任何开创性的研究。他只是个渴求宁静的怪人,而这份宁静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最终在贝雷斯福德湾荒凉的海滩上,在拾荒与寻宝中找到的。他说,这是他的“反社会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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