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思想周报|站头条还是站腾讯?做王菊还是做范冰冰?

黄蕙昭
2018-06-04 08:55
来源:澎湃新闻

“头腾”大战会改变互联网生态吗?

你还记得8年前的3Q大战吗?

2010年9月,360指责QQ涉嫌窃取用户隐私,并随后上线扣扣保镖,腾讯方震怒,以“一个艰难的决定”做出回应,要求用户在QQ软件和360软件中二选其一。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硝烟四起。

用《腾讯传》吴晓波的话来说,3Q大战是中国互联网史上的一个重要战役,也可以说是PC时代最血腥的“最后一战”。

而今天,我们或许正在目睹另一场具有重要意义的战役:对峙的双方成为今日头条和腾讯。当然,它可以看作8年前那场大战的延续——如果我们注意到头条负责PR工作的副总裁恰恰就是当年360的公关总监,且头条的“突围”之态与当年360如出一辙的话;但另一方面,这场战役或许代表了互联网风口从PC端转向移动端后又一个转折性的节点,它的发展甚至可能决定未来移动互联网生态的整体图景。

但先让我们回忆一下:今日头条和腾讯怎么就打起来了?

头条与腾讯纷争始末

综合公众号“刺猬公社”石灿和“DoNews”网站记者费倩文的整理,今日头条和腾讯的战役从5月初两大掌门人在朋友圈互怼起便拉响了号角,随后步步扩大:

5月8日,张一鸣在微信朋友圈晒出抖音海外应用市场排名截图,并在评论中直言微信、微视“挡不住抖音的步伐”,马化腾现身回应“可以理解为诽谤”。

5月17日,今日头条旗下短视频平台抖音以微信公号发布虚假内容起诉腾讯侵权案经海淀法院立案。次日,腾讯发布《关于进一步升级外链管理规则的公告》,明确禁止未取得证照外部链接传播视听节目。在这条“史上最严”的规则更新下,今日头条旗下多个短视频平台受影响。

5月30日,今日头条将新华网发布的《多少道文件才能管住网游对少年儿童的戕害?》以《新华社:要多少文件腾讯才肯收手》为标题进行全网推送,被质疑刻意突出文章对腾讯的负面评价,腾讯公关总监张军在微博上进行回怼。

6月1日,腾讯以今日头条公司涉不正当竞争行为,损害腾讯声誉为由向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正式提出诉讼,要求道歉并索赔1元。同一日深夜,今日头条同样宣布起诉腾讯,要求其不正当竞争的行为,公开赔礼道歉并赔偿头条9000万经济损失。

短短一个月内,腾讯和头条的纷争从朋友圈里的“口水战”迅速上升到了“法庭见”的层面。

头条和腾讯在争个啥?

新京报报道认为,两大公司的“名誉之争”背后是“业务之争”——在内容生态布局上,腾讯和头条正全面处于短兵相接之态,短视频是交锋焦点:以“抖音”为旗舰的头条系多款产品在视频、信息流及社交等领域左冲右突,难免与原有行业领先企业产生冲突和摩擦;而腾讯新推出的下饭视频、速看视频、时光小视频三款app,正与头条下西瓜视频、抖音、火山小视频咄咄相对。

但争的仅仅是短视频吗?

我们可以看到,在头条系下抖音系列短视频兴起之前,腾讯和头条之争更多在于“入口”与“优质内容”之争。公众号“三节课”作者黄有璨指出,腾讯的入口是微信,头条的入口则是机器推荐算法——腾讯基于微信公众号扶持大V和IP建构内容生态,头条则试图通过补贴、独立视频、问答APP等多条路径丰富内容。这一阶段的腾讯拥有近乎压倒性的优势:以通讯和关系社交为基础,以百万个公众号为依托,腾讯成功在内容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建立起一套共生共荣的体系,并催生出多样的商业产品和商业变现路径。

但抖音的崛起改变了这一切。

正如评论人张信宇所说,今日头条主APP没有做到的事,抖音做到了:它抓住人们主动分享,主动观看的心理,并努力建立独属自己的社区氛围和用户互动习惯。抖音的爆火为头条打开了进攻“社交”的窗口,正是这点让腾讯坐立难安——若头条系产品向前一步开始攻社交的地盘,腾讯赖以为流量池的微信、QQ就会受到威胁。在互联网圈的一项共识是,通讯和社交是最好的商业模式:把握住了用户社交的命门,便是把握住了互联网生态和商业变现路径的命门。就此而言,“头腾之争”,是业务之争,社交之争,更是利益之争和生态之争。

移动互联网的未来?

人们很难不把今天的头腾之争和8年前的3Q大战联系起来:当8年前 QQ坐拥海量活跃用户和巨大流量时,万万没想到360从“安全软件”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杀出一条血路来,而今天,当微信傲居社交平台“霸主”之时,头条却依靠“短视频”对腾讯“流量入口”地位形成不可小觑的威胁。一面是行业内的巨头,一面是横冲直闯的“独角兽”,两相碰撞,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公众号“三节课”在《腾讯VS头条 ——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最后一战?》中集中关注了这一问题,并讨论了种种可能的影响:

这会成为腾讯变革自身战略的契机吗?就像8年前的3Q大战那样?那次大战带来的巨大舆论压力迫使那个以“抄袭”和“霸权”闻名于世的腾讯重新思考自己的平台策略和公共属性,并由此转向实行“开放战略”,通过将自身的流量和平台向更多互联网企业开放以实现共同繁荣。今日之战会成为腾讯自我进化的又一个起点吗?

这会成为头条在BAT帝国中突围的契机吗?当大家在期待和呼唤变化出现,以搅动当前霸主雄踞、后来者全无机会的互联网行业时,头条能凭借“挑战霸权”的姿态赢得用户和行业的声援,从而奠定乃至扩展自己的巨头地位吗?

还是说,头条将全面倒向阿里阵营,让头腾之战成为持续多年的AT之战的新的延续?当如今的移动互联网和当年的PC端同样面临流量增长空间见顶,行业格局趋向稳定,新兴产品难以冒头的局面时,头腾之战会成为移动互联网的最后一次激荡,并随后归于平静吗?

人们拭目以待。

王菊,王菊,又是王菊

你的生活正在被王菊包围。

她出现在你的朋友圈里,你关注的公众号里,你刷微博时右侧的热搜栏里;你或许从未完整地看过一期《创造101》,却看了无数次王菊的表情包,以及那句“重新定义中国女团”的宣言截图,甚至有时候,你也会熟练地用“菊”字造个俏皮的四字成语。

不论你是否愿意,王菊正像潮水般从四方涌来。当然,就像“土逗公社”的作者赵施年所说,王菊确实足够特别,并具有火起来的素质——她大龄参赛,拒绝让年龄成为自己行动和梦想的限制;她跨界出师,甩开了不知曾围困多少人的路径依赖;她意志坚定,不随大众审美而委屈自我。一时间,她似乎承载了女性对理想性格最美好的想象,她在节目中每上升一步,似乎也意味着像她那样不完美的普通人的小小胜利。

但也有评论者认为,王菊的火爆早已脱离了王菊本身,她的名字已经成为一种标志,一个容器,成为人们累积已久的情绪的宣泄出口。公众号“萝贝贝”作者把话说得更明白——人们就是想看看,把这个人投上去会怎么样?对这些旁观者来说,主导这场大型情绪实验的是年轻人“反主流”的集体无意识,狂欢的激情下,厌倦陈规又深陷陈规的人们正隐隐期待王菊能引发一场“重新定义”的革命。

但这场革命真的会发生吗?

王菊扩散史

话说回来,王菊究竟是怎么火起来的?

公众号“三声”以“病毒”形容王菊的扩散,在《“病毒”似王菊》里,作者张一童和张璇将这场狂欢分为如下阶段:

第一个阶段的主要推力来自性少数群体。被王菊身上那一丝欧美DIVA的气质所吸引,这个群体开始抱着某种调侃心态制作表情包和文案。这奠定了“菊文化”的开端和基础:吸睛的表情包和朗朗上口的文案构筑了对互联网群体社交和亚文化族群形成至关重要的“共同语境”,随着最初的“陶渊明”们的地毯式扫射,这些意义浅薄但过目难忘的内容开始向四处扩散。

一个重大转折发生在王菊真正参与这场“王菊热”时:从拿网上的黑料自嘲,到主动询问马东为何自己实力不弱却因为外貌不能得到更多关注,再到《木兰说》里自我剖白式的作词和“独立、能干、关爱、优雅”的宣言,王菊的性格和面貌开始鲜明凸显;被席卷进狂欢的她,正潜移默化地改造着这场狂欢。

从“扩散”到“爆发”的转变仿佛就在一夜之间,随着明星和关键意见领袖纷纷表达对王菊的支持和热爱,“菊文化”在网络空间内社群间信息交换和传播迎来二次爆炸,只是这一次,质疑转为认同,调侃变成赞美,且更多“菊外人”被卷入其中。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和如此高的传播度下,符合人们在知识水平、思考能力、价值取向上最大公约数的信念推动了这个庞大群体的行动,这个信念以一个简单易懂的行为被表达出来——给王菊投票。

“你一票,我一票,王菊还能继续跳;你不投,我不投,王菊何时能出头”,在这些话语的鼓动下,“菊文化”以燎原之势侵占了人们的窗口。

重新定义中国女团?

毫无疑问,王菊的爆火之下包含着某种集体性的非理性成分,用澎湃新闻撰稿人戴桃疆的话来说,线上线下集体主义文化的沉闷与压迫,资本主义对亚文化的过度侵蚀,都使得精神世界变得沉闷乏味,大众对王菊那跟风起哄式的狂欢追捧正是长期压抑下的情感宣泄。

但我们同样无法否认,人们确实在王菊身上看到了令人向往的光彩。她是娱乐节目“计划之外”的人,更是大众审美“计划之外”的人,无论是出于看热闹式的戏谑,还是出于严肃认真的反思,人们都在期待一个“反例”,这个反例将挑战流水线上量产而出的“优秀”,挑战既有审美之下的性别霸权和他者凝视。当王菊说出“你们手中握着重新定义中国女团的权力”时,观众确实感受到了这样一种力量:不仅仅是创造某种话术或“养成”某种偶像的力量,更是和这个反例一起,共同颠覆当下偶像系统乃至审美体系的力量。

但这样一种“重新定义”的愿望真的能够实现吗?

——口口声声说爱王菊,其实你们心里最想做的是范冰冰吧。《新周刊》对此毒辣地回应。

评论人杨不欢则更详细地表达了自己的忧虑:回顾历史,在中国综艺选秀的历史中王菊这种“反例”角色并不罕见,当李宇春票选为2005年《超级女声》的冠军时,人们同样以为自己迎来了改变的巨大契机。但事实是,13年过去,我们的审美并没有变得更多元——来自偶像的审美推动力量,在个人身上的作用可能极为有限,对整个社会文化的影响更是微乎其微。更多的时候,人们似乎习惯了这种分裂:我们可以一边喜爱王菊,一边为自己太黑或太胖烦恼,或对他人这些“缺陷”暗暗加以嘲笑。

我们对审美革命这件事或许过于乐观了。杨不欢指出,王菊的出现或许确实说明今天的社会审美走到了某个疲惫的临界点,说明大众或特定群体正渴望改变,但改变的发生必须依靠与之配套的社会讨论——“除了汲水的微信公众号在讲‘菊姐多可爱’之外,相关的社会讨论有没有跟上?我们真的有足够的文化与政治空间,让王菊现象打开的那个缺口,变成一场良性的社会文化渐变吗?”

人们害怕的或许不是王菊“火不过三天”,而是当这场飓风离开后,大地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

    责任编辑:韩少华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