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将改名的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历史、当下及未来趋势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李晨
2018-05-25 13:36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近日,美国五角大楼发言人罗伯特·曼宁表示,五角大楼可能很快将宣布其最大作战地区的新名称,将其变为“印度洋-太平洋司令部”,以“更好地概括该司令部目前所负职责”。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在历史和当下的而美国战略规划中处在何种地位,发挥着怎样的作用?其未来的发展趋势如何?澎湃新闻“外交学人”今日刊出的这篇文章将解答这些问题。

美国的大战略规划的军事层面主要由遍布全球的大战区来具体落实。1956年,美军远东司令部的撤销标志着太平洋司令部(以下简称太总)成为美军在亚太的唯一大战区级指挥机关。随后,太平洋舰队司令和太总司令两个职务的分离,进一步强化了太总的联合战区司令部的地位。1960年代后期,随着英国从苏伊士运河以东撤出主力,美苏对印度洋争夺升温,印度洋在1970年代被划入太总任务区。冷战末期到二十一世纪初期,随着美军中央司令部和非洲司令部的成立,印度洋西部及其周边地区逐渐从太总任务区剥离。可见,太总任务区包含东印度洋地区已经近半个世纪。太总从军事上落实印太战略可谓轻车熟路。

冷战时期的太总

冷战时期,太总的主要任务就是在美国与苏联展开遏制和竞争的背景下,应对苏联威胁和其他地区安全挑战。太总的战区任务首先和全球战略对接。其主要渠道为美军战略规划和资源分配体系,以及国防部、参联会与战区之间的密切沟通。在美国冷战全球战略中,太总长期处于次要战区的地位,在防御态势和资源分配上较为被动,还面临着随时准备分兵为其他战区救火的困境。即使美国先后卷入了朝鲜和越南的战争,美国决策者也采取了局部化战略。美国与苏联在印度洋的海上竞争虽然围绕地区热点展开,但在指挥和兵力部署上,也是双方在太平洋海上竞争的延伸。

太总围绕美国不同时期的战略目标,开展系统的规划。1960年代初期,太总的作战和行动计划已经形成了由大战计划、有限战争计划和长期冷战计划组成的体系,并且能够与其他战区联动,制定在和平、危机和战争条件下转换的应急计划。在苏联水下作战能力不断增强后,太总又制定了和平时期跟踪潜艇的行动方案,到战时也可直接转为反潜战方案。在柏林危机时期,太总也制定了通过在本战区封锁苏联海空交通等与北约联动,对苏联施压的计划。太总下设的战争模拟和推演部门在规划中发挥重要作用。系统性规划使美国决策者在实现多样化的地区安全战略目标时,拥有可操作的选项,为战略的落实提供较为有力的保障。

除了长期规划,太总还具备较强的同时应对多个热点的协同应急反应能力。在越南战争时期,太总不仅没有停止应对苏联和中国的规划、部署与行动,还对其他地区热点做出快速反应。1968年到1969年,朝鲜先后俘虏美国侦察船,击落美军侦察机。太总迅速抽调包括航母战斗群在内的海空力量到朝鲜半岛周边对朝鲜施加压力。在1971年年底爆发的印巴战争中,从越南战区抽调的航母和护航舰只组成特混舰队到印度洋与苏联海军舰船展开对峙。

作为掌握强大军事资源的“武装外交官”,太总直接参与美国地区外交。一是就美国在亚太的军事战略与盟友伙伴展开协作,为美军获取基地和相应权利,完善前沿部署体系,并在美国战略指引下,援助盟友,对于地区安全问题实施不同程度的介入。越南战争是美军对南越的安全援助和军事介入不断升级所引发。二是通过加强军事关系和交往,促进美国与有关国家的双边关系。1983年,美军批准中国成为太总任务区一部分,也是因为中美军事安全关系已经完全正常化,可以从参联会移交给太总。由于近水楼台加兵多将广,美军大战区指挥官在战区责任区内的外交活跃程度高于国务院主管该方向的助理国务卿。外交上的军民融合是美国地区战略的规划与实施的一大优势。

太总当下的地位及未来趋势

近年来,太总的战略地位被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在美军装备更新换代和海空力量部署上,太总都成为重点建设和优先保障方向。然而,相比冷战,美军也面临在战略上难以聚焦单一对手,军队规模和预算受到更多限制等挑战,也制约了美军对太总的优先和重视所产生的实际效果。尤其是在战区多个热点长期升温,对前沿部署和二线兵力的需求迅速增长的背景下,太总的资源存在缺口。2017年美军在西太的严重撞船事故已经表明水面舰艇部队难以满足战区任务需求。太总候任司令戴维森在参议院军委会听证会上也明确指出太总下辖的情报、监控和侦察力量只达到了战区所需的四分之一。

如果美国在未来落实印太战略,也不会改变太总以西太为中心的作战体系。首先,美国在本地区所面临的传统安全挑战仍然集中于西太。其次,从资源配置来看,美军的兵力投送方向仍然是从本土到西太,印度洋周边地区仍然是这一方向的延伸。在西太资源吃紧的情况下,向印度洋投入大量资源效果适得其反。最后,美军在西太面临所谓反介入和区域拒止的挑战,但也不存在大幅将前沿部署兵力转移至澳大利亚和印度洋周边的选项。这一选项在政治上不利于美国巩固同盟体系,在军事上难以构建新的符合战略需求的作战体系。在高烈度冲突中,没有基地支撑的海上作战体系非常脆弱;依托第二岛链或更远基地的美军海空力量也难以对第一岛链内不同任务做出有效反应。此外,当前西太的常规威慑是双向的,如同冷战时期,美苏双方都有能力打击对方在中欧和西太战区内的作战力量,但双方并未大幅调整部署和后撤兵力。因此,太总战备重点还是优化现有前沿部署,加快二线兵力增援,谋求第一岛链的战役主动权。

在推动已有的强化同盟体系、海上安全与反导项目的同时,印太战略为太总牵头的安全与军事合作带来挑战。

第一,作为与中国接触最多的战区,太总首先面临在美国战略竞争框架下稳定中美军事安全关系的挑战。这一关系并不是由美国单方面来定义,美国用军事手段损害中国利益的行为势必破坏双边军事安全关系,影响双方在其他领域和沟通与合作。

第二,当下美国国内氛围和特朗普政府的外交导向,也制约太总发挥其在安全合作领域的网络、经验和资源优势。特朗普政府强调美国优先,在安全政策中追求立竿见影,并对盟友伙伴强卖美国军火,没有基于长期战略需求来平衡安全合作中的“取”和“予”。如果美国更加重视长期战略效果,太总的安全合作将发挥更大的作用。

第三,在战区规划和安全合作中突出印度并不能根本上改变地区格局。印度虽然有大国的抱负和资源,也致力于在周边地区扩大影响,客观上可以在南亚和东南亚部分地区对中国构成一定制衡,为美军在印度洋周边部署提供更多支撑,也有潜力成为太总地区安全交流与合作项目的重要枢纽。但是,印度在西太与中国不存在较为尖锐的传统安全矛盾,太总很难将其整合到美国的西太战略中。在其他问题上,美国也难以过分消费印度的大国抱负。例如,美国希望印度加大对阿富汗的安全投入,印度对此较为谨慎,而且美印关系的升级也会对巴基斯坦带来冲击,进而对阿富汗局势构成负面影响。此外,过分抬高印度,也会影响美国和东盟之间的安全关系。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国际关系学院讲师。本文为作者在人民大学国际安全与战略工作坊·圆桌讨论上的发言,经作者本人审定,澎湃新闻获授权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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