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达尔谈新作《影像之书》:人类需用自己双手来思考

澎湃新闻记者 程晓筠 发自戛纳
2018-05-14 15:41
来源:澎湃新闻

戛纳电影节的第五天,主竞赛单元参赛片《影像之书》(Le livre d’image)意料之外的媒体发布会如期举行。由法国影评人杰拉尔·勒福(Gerard Lefort)拨出的电话在延迟了八九分钟后,终于接通,电话那头是影片的导演、已经88岁的让-吕克·戈达尔(Jean-Luc Godard)。

戈达尔通过视频连线,接受记者群访

通过Face Time,他在其位于瑞士罗尔的工作室中,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见面。想要提问的媒体则依次排队,走到小小的手机屏幕前,向正抽着雪茄的他发问。虽然问题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但戈达尔回答地相当从容,时而有惊人之语,时而有犀利观点,有时还会抛出一些相当玄学的警句。总之整个新闻发布会的气氛之火爆,媒体的积极性之高,堪称开幕以来绝无仅有。

《影像之书》海报

问题一:这部电影里出现不少与阿拉伯世界相关的画面,旁白部分也谈到西方与阿拉伯世界的关系,在这一点上,你的总体看法是什么?

戈达尔:我只是个拍电影的,到了我这把年纪,我更感兴趣的只有事实。但说到事实,我关注的不仅仅是那些正在发生的事,我还关心那些没有在发生的事。这两者之间存在联系,你必须要把它们放在一起来看,不能光说发生了什么,而不想想没发生的那些事。但大多数人忽略了后者,恰恰是那些没有发生的事,会导致重大的灾难。

说到阿拉伯世界,我想说明的是,他们完全不需要别人的干涉,他们自己就能好好的。他们创造了文字以及其他许多东西。他们有石油,多到用不完的石油,所以我觉得最好别去干涉他们,让他们自己处理自己的事。

《影像之书》剧照

问题二:你曾经说过一句名言:“一部电影应该有一个开始,一个过程,一个结局;但是,不一定非得按照这个顺序来进行。”能否谈谈现在你怎么看这个问题,电影叙事顺序的问题。

戈达尔:那是很久以前说的了,其实是个玩笑,是针对斯皮尔伯格他们的电影说的。因为斯皮尔伯格他们当时说过,电影的故事必须要有开始、经过和结局,所以我才说了那番话,说不一定要按这个顺序。我想到一个方程式,小学生也知道这样的方程式:如果x+3=1, x=-2。拍电影也是一样,不管你要呈现的这个画面是关于过去的现在还是将来的,想要获得一个好的画面,就要先剔除掉两个画面。每个画面都要这样来获得,这就是拍出好电影的秘诀。

在戛纳场刊上,《影像之书》得到目前最高评分3分

问题三:这部新片几乎完全由旧电影、历史画面剪辑而成,你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去拍摄,是不是已经觉得拍摄工作很无聊了?

戈达尔:没错,因为我很早以前就发现,对于一部电影来说,重要的不是拍摄,而是剪辑;剪辑是排第一位的。其实拍摄才是后期制作。两者顺序倒一倒,你会发现变得更自由了,可以有更多的思考。因为剪辑,哪怕是数字剪辑,这都是靠双手来完成的——正如我在影片一开始所说的,人类需要用自己的双手来思考,而非仅仅依靠头脑。手很重要,想象一下如果你被迫一整天都不能使用自己的双手,你会怎么办?你的头要怎么动?你要怎么吃饭?不使用双手,你还怎么去爱?没有手,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这电影一上来我就展现了,人的所有事情,都建立在五根手指之上。五根手指并在一起,你就有了一只手。

问题四:我觉得你现在拍的这些电影,其核心问题就是“电影是什么”,你怎么看?

戈达尔:不存在什么核心问题。核心问题也好,边缘问题也好,它们都汇聚在一起了。正如我之前说过的,现在的电影太关注正在发生的事了,正在发生的事,其实你自己看看周围就知道了。所以,电影应该呈现那些没有在发生的事,那些你从哪儿都看不到的事,那些你即便上了“脸书”也看不到的事。

问题五:这部电影里的声音和画面对不上,为什么会这样?

戈达尔:为了将声音从画面中分离出来。我不希望声音只作为画面的附属品而存在。只有这样,电影里才会有真正的对话、评论、讨论。完美的电影放映不一定要放在银幕上,也可以是在咖啡馆里。大家看着一部默片,然后有声音从咖啡馆四处的扩音机里放出来, 忽然之间,大家发现那些声音和画面对上了。如果能有一次这样的体验,我相信一定效果很棒。

问题六:能否请你谈谈对俄罗斯的看法。

戈达尔:你没法让我谈论普京先生,因为我又不认识他。正如我也不认识马克龙先生,不认识默克尔女士一样。之前在《再见语言》里我就说过了,如果要让俄罗斯归属于欧洲或是归属于亚洲,那她就不再是俄罗斯了。时至今日,俄罗斯一直都有某些东西很让我触动。我们必须要好好对她。陀思妥耶夫斯基过去常说,不要对灵魂要求太多。做人要宽怀善良。对于俄罗斯,我也始终抱有这样的态度。

问题七:这部电影里没有演员,看来你对演员已经没什么信心了,是这样吗?

戈达尔:因为我不想跟任何人争执。过去,那些演员——尤其是女演员——给了我莫大的帮助。但现在的情况,我也说不清。我觉得现在的演员可能和政治交集过多了。

问题八:这部电影里出现了迈克尔·贝的《危机13小时》(13 Hours: The Secret Soldiers of Benghazi)的片段,你怎么看他的作品?

戈达尔:(停顿好一阵)你说的是哪一段?具体是哪些画面?(有人给他描述了一下那段画面的内容)我根本就不记得那电影的片名了,也不记得那位导演的名字了。但是,既然我用到了这个片段,那一定是它里面包含了某些东西,是我从别处找不到的。

问题九:将来还会不会继续拍电影?

戈达尔:会,当然会,绝对的。但决定权不在我手里,主要得看我的这两条腿,还得再看看我的这双手,当然,我的这双眼睛也有一点点决定权。

    责任编辑:张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