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 《假证件》:也谈城市漫游、冥想与文学朝圣

2018-03-31 19:18
上海

Melissa

拉美文坛新星瓦莱里娅·路易塞利(Valeria Luiselli)的随笔集《假证件》(Carte False),在2014年随同其小说处女作《人群中的面孔》一起推出英文版时,特意更换了一个带有城市漫游意味的书名:《人行道》(Sidewalks)。至于中文版,虽说《假证件》这个原始书名被保留了下来,但也采纳了一个酷似地图的封面设计,委婉地对其旅行文学属性加以强调。可以说,就是这张封面勾起了我的阅读欲——地图中以彩色圈点标记出来的六个“城市”,分别是墨西哥城、纽约、威尼斯、瓦尔特·本雅明、罗伯特·瓦尔泽、约瑟夫·布罗斯基,结合着作者在只字片语中流露出来的对于在文本中漫无目的走动的狂爱,让我感觉到这会是一本适合用来消解旅行动机的惰性读物。

用西班牙语写作的女作家瓦莱里娅·路易塞利。Entremutisycefaleas/Blogspot 图

《假证件》一书使用两种不同文体写成,旅行随笔及文化评论各半,数十篇长短不齐的断章,不刻意讲究起承转合的衔接在一起,纽结出一系列关于漫游、城市、空间,包括物理空间与精神空间的思辨文字。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核心词汇对它们加以概括的话,或许就是“地方”(Places),那些我们习惯性搭乘地铁、火车,或者驾车、骑行、散步去到过的地方,或许其中有不少极具意义,如今却沦为浮光掠影,成为身为“过客”的我们选择性视而不见的风景。

旅行对于路易塞利来说,似乎就是重拾“地方”对于一个人的基本意义的过程。她的叙述时不时会走进岔道,但用不了多久就有新的线索浮现,将我们的目光再度引向那些介于离开与到达之间的持久的游牧状态,凭借着字里行间的聪明劲儿,她让我们觉得一切偏离主旨的叙述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精心构建而成。

路易塞利是个有趣的作家,在墨西哥城出生,童年及少年时代随外交官的父亲前往韩国、印度、南非等地生活,之后则选择纽约作为大本营——她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比较文学博士学位,并进入霍夫斯特拉大学教授创意写作课程。或许是因为拥有“母胎漫游者”这个身份,路易塞利并未选择查特文或索鲁式充满故事情节的写作方式,而是极力以身处某地的感受,与人分享一座建筑、一条街道、一个城市。

同样的,在路易塞利的字典里,“游历广泛”与“阅读广泛”指的也是同一件事,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常有人把城市比作语言:城市是可以阅读的,就像阅读一本书一样。这个比喻也可以倒转过来,我们在阅读中的散步勾勒出我们内心的居住空间。”

我们会在一段文字里目睹她前往威尼斯圣米凯莱岛寻找一个特别的地标,诗人兼散文家约瑟夫·布罗德斯基之墓,而在另一段文字中,我们又进入女作家的脑洞,前往布罗德斯基生前出入过的场所,圣彼得堡或者马萨诸塞州的某地或者就在威尼斯的一间酒店客房、公寓、牢房、病房。在此之后,我们会随同她翻开《威尼斯地图集》和波菲利奥时代的墨西哥城地图,厘清城市是如何无限制的扩展蔓延,直至失去全部轮廓。最后回到墨西哥城中心,我们还会与女作家一起完成一段长时间的骑行,在左转、右转、直行、逆行带来的超然体验中感受冥想的乐趣。这就是路易塞利选择的故事呈现方式,带着好奇心去审视世界,试图捕捉每个地点的独特性,让读者在每一个陌生空间里都能感受到放松与舒适,就像回家一样。

圣米凯莱墓园,约瑟夫·布罗斯基之墓。Simon Rastorguev 图

《人行道》这一章篇幅虽短,却是整本书最值得花时间仔细咀嚼的部分。路易塞利在这里袒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个波德莱尔式城市探索传统的继承者,一个坚定不移的骑行拥护者,她称散步是属于思想家的标配的时代已经被骑行所取代,后者是一种孤独而甜蜜的漫游方式:“当一个人想要神游漫思一番时,拐弯抹角的自行车把是他最完美的伴侣;当种种思绪倾向于直线划行时,自行车的两个轮子会负责照管它们;若是某种思虑让汽车人痛苦,组织了理性的自然运行,那就找一个角度够大的斜坡,让重力和风一道产生出神奇的疗效。”

她还认为,骑行者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享有某种自由、不可见的特权,因为他们用自己的身体适应了自行车的流动,也适应了空间,成为城市自然运动的一部分。

同样值得提及的还有《假证件》一书的结构:故事起始、终止于威尼斯,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路易塞利在第一章记录了自己寻找约瑟夫·布罗茨基之墓的文学朝圣之旅,在最后一章则讲述初到威尼斯时的旅行插曲,即“假证件”的由来,实际上,这部分内容更像是一篇独立的短篇小说,可能也是整本书唯一的含有登场人物及故事情节的章节。“假证件”字面之意指向的是作者在治疗胃痛(又或许是头痛或者幻痛)过程中,阴差阳错获得的一张威尼斯居民身份证,而具有嘲讽意味的是,这个只用数小时就获得的虚假永久居留身份,包含可以免费看病的本地医保,也像是加诸于作者身上的一个譬喻,让她得以重新体认自身处境的流动、复杂与多变,以及对于一个城市漫游者而言,外在与内在瞬时可变的真理。

《假证件》, [墨西哥]瓦莱里娅·路易塞利著,张伟劼译,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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