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雪豹的千里求医之旅：并非所有的雪豹都像它这么幸运
2月6日接近午夜时分，从青海西宁飞来的CZ6992航班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北京动物园兽医院院长早已带队等候在机场，接到“凌雪”后直接将其送至动物医院。
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凌雪是生活在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的一只雪豹，被车辆撞伤后，先是送往省城西宁救助，手术失败后，又赴京接受第二次手术。
截至3月3日，顺利完成手术的凌雪已在北京度过了25天，术后恢复良好。
这只一直活动在海拔4000多米高原上的大型猫科动物，第一次在北京动物园过了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盯了一整晚，担心有鞭炮的声音对它产生刺激，”护理小组的负责人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说，“现在它的精神状态和行为能力已经恢复得比较好了。”
从高原高山上下来，先后在西宁和北京接受手术的故事，让凌雪成为了“网红”，人们为它高兴的同时，也生出担忧。
“舆论对雪豹凌雪的关注有两面性，一些级别低甚至没有级别的野生动物的救助不太引起大家的关注，它们的救助环境更加艰难。”山水自然保护中心项目官员刁鲲鹏说，我国对野生动物救助的整体水平较低，应加强野生动物一线的救助力量，政府、民间组织、当地居民应协同配合建立联动体系，逐渐构建一个完善的野生动物救助体系去改变现在的状况。
西宁野生动物园副园长齐新章也表示，“由于基层野生动物救助条件简陋，缺乏野生动物救助必须的基础设施和技术人员，最先遇见受伤野生动物的人往往不具备提供第一时间救助的条件。”
重伤的雪豹
2017年11月24日晚10时许，杂多县昂赛乡村民达杰、南达、曲查、多才行车时看到一瘸一拐的凌雪倒在路边。
两名村民当时留在现场守护，其他人回家拿来毛毯，裹着凌雪将其运回达杰家等待救治。
雪豹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青藏高原旗舰物种，由于常年生活在海拔3500以上的雪线附近，因此得名雪豹。
雪豹分布区域特殊，目前推测全球雪豹数量在4000-8000只，其中我国野生雪豹数量约2500只，青海省内野生雪豹数量保守估计在1000只以上，是雪豹的重要分布区。
杂多县昂赛乡被誉为“雪豹之乡”，这里有中国最大的一块雪豹连片栖息地。据红外相机监测数据显示，仅在昂赛乡年都村，就有超过24只雪豹个体。
根据乡政府公布的消息，当夜，昂赛乡派出所、卫生院工作人员连夜守护受伤的凌雪，对它的伤口进行了冲洗和包扎后发现，它的左后腿大腿受伤并已化脓，可能是骨折。因为伤情严重，当地不具备治疗的条件，只好联系省林业厅分管部门，由当地森林公安曲送往约700多公里外的省会西宁救治。
由于当地降雪路滑，凌雪在车上颠簸了16小时才抵达西宁。
“重伤的野生动物往往经不起长途颠簸，”山水自然保护中心项目官员刁鲲鹏具有丰富的野外工作经验，他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很多时候野生动物救助人员不得不选择利用任何可以获得的甚至是非常简陋的设备在第一现场开展救助，但救助效果往往欠佳，“如果有一批专业的一线救援力量，救助情况会好很多。”
第一次手术
抵达西宁动物园后，兽医赵海龙先对凌雪左后肢伤口进行了消毒、冲洗、消炎和包扎。
赵海龙是饲养三队的副队长，长期的雪豹饲养和救护大都有他参与。他说，治疗过程中，如果疼痛不明显，凌雪近乎没有反应，状态很差。
青海省野生动物种群和数量都极为丰富，但令西宁野生动物园副园长齐新章头疼的是，“现在开展野生动物救护这块儿没有专职人员，所有的救护都是西宁野生动物园兼职在做，所以参与救治的就那么几个人。”
抵达西宁的次日，凌雪被送到加旺宠物医院检查，初步判断为车辆撞伤，且伤情比预估的更加严重。齐新章说，根据检查结果，他们为凌雪制定了前期保守治疗方案，先恢复体力，为后期的大腿骨复位手术做准备。
为什么选择宠物医院，齐新章解释说，“西宁动物园没有医疗器械等设备，而宠物医院条件更好。如果情况更严重的话，比如去年10月救治另一只雪豹‘凌霜’时，当地宠物医院没有核磁共振的设备，我们只好拉到给人治病的医院去看。”
14天后，凌雪的外伤逐渐恢复。西宁野生动物园讨论决定在12月11日这天对凌雪进行左后肢大腿骨复位手术，在断骨创面修复吻合后，加装16厘米钢板、左后肢打入11枚钢钉用以固定。
雪豹的大腿骨骨膜厚度远超猫狗，给雪豹这样的大型野生动物做手术对医生的技术和体力都是很大的考验。术前检查从上午10点开始，直到下午5点多凌雪才被推出手术室。经过复位手术，凌雪骨折的左后腿骨被接上了，手术后良好的精神状况也让大家欣喜。
再次倒下
出乎意料的是，手术43天后，凌雪又倒下了。
今年1月27日拍片发现，凌雪左后肢股骨骨折，3根钢钉断折，钢板扭曲，股骨再次移位。
齐新章分析认为，“救护水准不够，加上救护经验不足，缺乏专业的设备，没能及时发现和控制它的剧烈活动。”
北京派仕佳德动物医院院长姚海峰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解释了第一次手术失败的原因，“当地的救治条件设施有限，所选用的骨板不科学，螺钉植入位置不合理，加上后期没有充分限制它活动，护理经验缺乏。”
西宁动物园立即组织了兽医和宠物医院的医生进行讨论，并向国内外资深的兽医和救护人员咨询，但反馈来的意见分歧很大。
1月30日，面对众多提议，齐新章在自己的微信平台发布了求助文章，最终在热心网友的帮助下联系了获得推荐数最多的北京派仕佳德动物医院院长姚海峰。
二次手术
2月5日，凌雪的二次手术方案初步确定，但如何安全顺利送到北京成了摆在大家面前的难题。
从西宁到北京只有一架航班具备运输活物的有氧舱条件，西宁野生动物园委托南方航空公司，按正常规定航空公司只能运送小型猫狗，但为了雪豹的救助，南方航空总部同意全力配合，当天航班拒绝了所有猫狗托运，也做了货物清理。
2月6日接近午夜时分，载有凌雪的航班抵达北京。承接凌雪术后护理的北京动物园兽医院院长卢岩已带队等候在机场，凌雪直接被送到动物医院，次日中午进行了手术。
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主刀的姚海峰回忆，手术过程中凌雪很不配合，从镇静麻醉到手术结束，花了四小时五十分钟，“雪豹年纪大，二次手术难度远远比第一次复杂，而且涉及到取断钉的过程，一旦失血过多，是没有血库补充的，在手术中大家都压力很大。”
这次手术算成功了吗？姚海峰向澎湃新闻解释，“手术做完了不叫成功，只能说按照预期完成了，这只是第一阶段的治疗。对于野生动物的医治，后期的护理非常重要，第一次的失败就是因为后期的护理条件不够。”
吸取第一次手术的教训，姚海峰向西宁野生动物园建议，凌雪后期放在北京动物园护理，护理的环境和设备都更加先进。
“网红”
2月8日中午，凌雪被送到北京动物园兽医院进行术后护理，待在专为它设计的高1米、长1.85米、宽度0.8米的护理笼内。
雪豹护理小组的负责人、北京动物园兽医院院长卢岩说，“吸取第一次手术之后它剧烈活动导致骨头移位的教训，我们设计的这个笼子既能让它转身卧倒适度活动，又可以限制它大的跳跃。”
让护理人员欣喜的是，凌雪到达北京动物园当天就开口进食了。在第一周的手术切口愈合阶段，护理小组24小时不间断护理，目前凌雪正处于骨骼愈合阶段的纤维性骨痂生长期，之后是骨痂生长形成期，即临床愈合阶段。
“凌雪的年龄偏大，所以愈合时间偏长，到最后骨架塑形，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护理三个月左右如果没有问题就会返回西宁动物园饲养。”卢岩说。
根据西宁野生动物园副园长齐新章的判断，凌雪约10岁左右，相当于人类年龄50岁。
齐新章在网上公开了凌雪从被发现到被救治的全过程，让它成了“网红”。
网络宣传对凌雪的救助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并不是所有的雪豹都像凌雪这么幸运，“我们也经历过两次失败的救治，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有一个专业人员、救治设备等都具备的健全的救护机构。”齐新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