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录》告诉你两百年前如何过春节

郭晔旻
2018-02-14 10:13
来源:澎湃新闻

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即将到来。随着社会的变迁与城市化的进程,传统的“过年”习俗似乎正在慢慢地消逝。幸好,中国的古人留下了浩如烟海的文献资料,从一本名叫《清嘉录》的清代笔记里,今天的人们依旧可以想象出两百年前中国人过年的热闹景象。

顾禄与《清嘉录》

《清嘉录》的作者名叫顾禄,字总之,一字铁卿,自号“茶磨山人”,是清代的吴县(今苏州)人,主要活动年代为清代中后期的道光、咸丰年间(1821-1861年)。由于此人在当时既非一流硕学,也非文人显达,所以《清史稿》《国朝耆献类征初稿》等清代主要传记、碑传,以及《苏州府志》(光绪九年刊)《吴县志》(民国二十二年刊)等方志里都见不到他的记载。只有他的朋友韦光黻在《闻见阐幽录》里简单追述其生平,“顾铁卿禄,吴附生,持才华,纵情声色。聚妾居山塘之抱绿渔庄……称为才子,为友人陈某诱致邪僻。事连,同系于官。陈某逸去,禄旋以疾卒”。从这段文字看,顾禄其人大约与几百年前的同乡唐伯虎有几分相似,乃是一位仕途不顺的风流才子,只不过名气远逊于后者而已。

《清嘉录》

按照顾禄自己的说法,在他二十五岁时,其母亲去世。依照当时的规定,他不得不闭门服丧(“丁忧”)。他也没闲着,而是“日与父老谈吴趋风土”。几年之后,他将“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写作成书,是为《清嘉录》。此书于道光五(1825)年付刊,梓成于道光十(1830)年庚寅,距今已近200年。

“清嘉”一词,原出西晋陆机(三国东吴名将陆逊之孙)的《吴趋行》“山泽多藏育,土风清且嘉”之语。《清嘉录》是一部辑录地方文献、记叙一邑风俗的“笔记”。所谓“笔记”在传统目录学中,笔记常被纳入“小说”类。“小说”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外物》:“夫揭竿累,趣灌渎,守鲵鲋,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这里的“小说”是指那些内容琐屑、不合大道的言谈。古代的“小说”概念与今天所谓的小说,相差自然不能以道里计。

到了清代,“笔记”已经相当流行,各地几乎都有,“而以谈北京、苏州者为多”,大约是一为政治中心,一为商业都市的缘故。潘荣陛的《帝京岁时纪胜》、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都是专门描写北京风俗。而顾禄的《清嘉录》称得上记录苏州土风民俗之翘楚,“凡吴中掌故之可陈,风谣之可采者,莫不按节候而罗列之”。顾禄自己就确信《清嘉录》面世后会“不胫而走”。但他的这本书好就好在它的记述并不像名字一样局限于苏州一地。由于“吴越本属一家,而风土大略相同”,故而《清嘉录》引述邻近苏州的浙江风俗最多。接下来,“次及辇下”,帝都北京的风俗也记录了不少;除此之外的“他省别府”,则是“偶一援之,以证异同而已”。

《清嘉录》成书不久之后,太平天国战争波及江南,清军退出苏州时举火焚毁,将昔日繁盛之区的十里山塘化为焦土,顾禄所居住之抱绿渔庄也荡然无存。可能在此期间,《清嘉录》的原刻本毁于战火。幸而当时中日通商,商品中附有书籍。东邻日本的学者朝川鼎就对《清嘉录》十分推崇,称之为“于土俗时趋,推其来由,寻其沿习,慎而不漏,诙而不侈。考证精确,纤悉无遗,然后,土风可以观,民情可以知矣”,视为方志邑乘之重要补充。日本翻刻此书(成于1837 年)传世,才使得今天的人们可以见到这部珍贵的清代笔记。

今天的山塘街

大年与小年

《清嘉录》全书共分十二卷,每月一卷,按月分条记民间节令风俗,引录有关诗词,凡二百四十二则。当代史学家来新夏(1923-2014年)曾点校此书,他在前言中说:“其能以月为序,以节令民谚为题,叙地方风土人情,娓娓详备,兼能参稽群籍,附加考按者,自当以《清嘉录》为最。”

在传统上,过年是一年中最为盛大隆重的节日。经过一年的辛勤劳作,年无疑是人们用来犒劳自己,娱乐休闲的好时节。因此,《清嘉录》关于“过年”的记载也显得格外详细。

虽说严格意义上的春节要从大年初一开始,但每一年的岁月轮回从作为“月穷岁尽之日”的除夕就开始了。所谓“除夕”自然是春节前一天,俗称“大年夜”。有“大”自然有“小”。根据《清嘉录》的记载,苏州人将除夕的前一天“谓之小年夜,又曰小除夕”。只不过这个说法流传不广,地处苏州市区稍微往南的吴江,就是“以腊月二十四夜为小除夕”,与当时浙江杭州的风俗一致。顾禄对此倒也无所谓,轻描淡写一句这是因为“与杭郡接壤,虽地属于吴,往往沿袭浙俗,无足怪也”。

两百年前是怎么过除夕呢?首先要贴春联,春联上的字,在除夕前一二十日就从私塾先生那里买来了,大抵都是些“千金百顺、宜春迪吉、一财二喜及家声世泽”之类的吉利话。接下来,还要在房檐插上冬青、柏枝,称为“节节高”。毕竟“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苏州人是除夕干这个活,北京人则是等到元旦才做。至于“街坊爆竹之声”,大抵南北皆同,堪称响彻整个除夕之夜的“中国之声”。另外,《清嘉录》还记录了一个当时苏州有些奇怪的除夕风俗,就是晚上忌讳狗叫,所谓“年夜狗弗叫,来年疾病少”。

柏枝

当然,民以食为天,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饮食习俗一向受到重视,节日喜庆如不辅之美味佳肴,便似乎失去了欢乐浓重的气氛。除夕的“年夜饭”正是中国人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顿饭。南北朝时期的《荆楚岁时记》已经记载:“岁暮,家家具肴蔌,诣宿岁之位,以迎新年。相聚酣饮。留宿岁饭,至新年十二日,则弃之街衢,以为去故纳新也。”年夜饭还要泼洒在马路上,除旧迎新。唐代孟浩然的《岁除夜会乐城张少府宅》写到,年三十这天要“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宋代吴自牧《梦粱录》里也说,除夕之日要“家家饮宴,笑语喧哗”。顾禄在《清嘉录》里自然也不会忘记记下一笔,所谓“除夜,家庭举宴,长幼咸集,多作吉利语。名曰年夜饭,俗呼合家欢”,这或许也是“年夜饭”的名称第一次在史籍里出现。吃罢年夜饭,“家人围炉团坐,小儿嬉戏,通夕不眠,谓之守岁”。最有趣的是,《清嘉录》里还给出了通宵“守岁”的益处:“除夕,小儿女终夜不就寝,曰守岁,能延年”。“夜猫子”们对此一定是喜闻乐见的。

年夜饭

忙碌的春节

从正月初一开始,严格意义上的“春节”开始了。这天早上一开门,就要“放爆(炮)仗三声,云辟疫病,谓之开门爆仗”。《清嘉录》里记载了当时苏州人在节日期间祭祖祀神﹑拜年等一系列习俗,广义上的过年一直要持续到元宵节才算结束。

“开门爆仗”

新年伊始,就要祭祖祀神。家家“元旦为岁朝,悬神轴于堂中,陈设几案,具香烛,以祈一岁之安”,希望通过这种虔诚的祈求,神灵能保佑一年的平安。此外还有些今天看来有些滑稽的忌讳,“俗忌扫地、乞火、汲水、倾秽、瀽粪。讳啜粥及汤茶淘饭”,大概也都是为了避免神仙看到之后不开心吧。

所谓“百善孝为先”,历代祖先当然也是不能忘记的。正月初一这天,苏州就有“展先像”的习俗,所谓“先像”,也就是先人的画像,也叫“挂喜神”。每个喜神前要备桌案,设香烛﹑盅筷﹑果盘等。全家人整肃衣冠,在一家之主的带领下依次跪拜先人。有的要挂三天,有的要挂五天﹑十天,更甚者要挂到正月十五才收起来。 除了在家中祭祀先人,当然也会有人带上糖茶果盘到祖坟上祭祀先人,这在《清嘉录》里叫做“上年坟”。

人们辛苦劳作了一年,当然要趁过年的时候好好联络亲友。过年的时候,要相互拜年。在家中,男女依次向家中长辈拜年,长辈要带领晚辈到邻里家去拜年。有的一年都不联系的人,也要趁过年走动走动。互相请客吃饭也是自然之理,《清嘉录》称之为“年节酒”。酒席上的菜肴当然是来不及现做的,所以苏州人往往从腊月就开始制备年货,家家均必须有足够待客直至正月十五之量。俗语所谓“拜年拜到正月半,开开橱门让人看”之说,意谓年货直要吃到元宵节方才差不多。《清嘉录》里用“鲜衣炫路,飞轿生风。静巷幽坊,动成哄市”来形容如此拜年的火热情景。当时有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拜年时并不亲自上门,派遣子弟甚至是仆人投名刺于亲友家,即所谓的“飞帖”。这个习俗也是古已有之,江南名士文征明有《拜年》诗云:“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敝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

飞帖

这个繁忙的春节以“闹元宵”达到最后的高潮。这一天其实是一个狂欢节。人们燃放爆竹焰火,敲锣打鼓,猜灯谜,吃汤圆,表演歌舞﹑高跷﹑龙灯﹑旱船等文艺节目。“灯市”是其中的重头戏。元宵张灯观灯习俗由来已久,宋代周密在《乾淳岁时记》中已记载:“元夕张灯,以苏灯为最,圈片大者径三四尺,皆五色琉璃所成,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种种奇妙,俨然著色便面也”。元宵节前后,苏州人“各采松枝、竹叶,结棚于通衢,昼则悬彩,杂引流苏,夜则燃灯,辉煌火树。朱门宴赏,衍鱼龙,列膏烛,金鼓达旦,名曰灯市”。《清嘉录》形如元宵那天的场景是“(苏州)阊门以内,大街通路,灯彩遍张,不见天日”,字里行间亦足以想象其壮观场面。还有好事者在灯上贴题,任人商揣,谓之“打灯谜”。并且为猜中者准备了巾扇﹑香囊﹑果品﹑食物等奖品,以致“城中有谜之处,远近辐辏,连肩挨背,夜夜汗漫”,足见当时苏州元宵猜灯谜的盛况。

“闹元宵”过后,人们重又开始正常的作息。尽管《清嘉录》里记载的过年习俗历经二百年的“日变益新”,有些已经湮没无闻;但是对于中华民族而言,有一点终究是亘古不变的:过年是四季忙碌生活的一次终结,辛苦一年的人们在此期间停下脚步,暂作休息;同时春节又是另一年的伊始,寄托了人们对于未来崭新的希望。

    责任编辑:彭珊珊
    校对:余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