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企业家|王煜:低成本航空不开香槟庆祝,而是拿纸杯喝白水

澎湃新闻记者 柴宗盛
2018-02-01 17:26
来源:澎湃新闻

据全球性航空研究机构capa (centreforaviation)的数据,低成本航空已经占据欧洲民航市场40.4%以上的份额,美国民航市场30%以上的份额,而中国低成本航空市场份额仅为8%以上。近年来低成本航空在欧美市场持续爆发,引发整个航空业的激烈变革。业内各方均认为中国民航也将迎来同样变革,低成本航空将成为人们出行的常规选项。那么,航空服务的低成本是如何实现的,有没有损害旅客应得的高质量服务,甚至会不会因为降低成本而影响航空安全,以及中国低成本航空未来趋势如何,基于以上问题,1月17日,澎湃新闻专访了春秋航空董事长王煜。春秋航空是中国第一家民营低成本航空公司,于2005年获准开航。

抠出来的低成本

澎湃新闻:低成本航空的市场在哪里,你们如何和这么多国有大航空公司竞争?

王煜:我们单通道飞机飞不远,最远的航程是五个半到六个小时,往南最远去新加坡。我们飞机能飞大概七个小时,但要考虑到备降场,万一目标机场关闭了,要找备降场,要准备三个以上的机场,需要三个不同位置、不同角度的机场。其实这个半径足够大了,欧洲航空90%以上的需求,都是欧洲洲内旅行。中国航空这两年远程增长很快,但我判断,最后也是殊途同归,因为坐长途很累,还要倒时差,除非出差必须这样,否则只是度假犯不着。大多数人一辈子去一两次美国、欧洲就差不多了。度假需求一般是一年只有一两次长假,或者是利用长周末的三天,去的地方也是周边两三个小时航程能到的地方。譬如济州岛、日本都是这个距离,来去很方便,将来这种短距离度假会越来越多。从航空公司的角度来看,低成本航空会越来越重要,欧洲就有这样的教训,德国忽视低成本航空,最后国内市场被其他国家的低成本航空公司占领。但是发展低成本航空需要基因的,欧洲最大低成本航空公司瑞安航空有个经典桥段,他们看到英国航空创办了一家低成本航空公司,为首航举行隆重仪式,开香槟庆祝。看到这里,他们就断定英航的这个项目一定会失败,后来这个项目果然失败了。我们低成本航空公司肯定是不会开香槟,大家拿个一次性杯子,灌点白水意思一下,低成本航空公司不能讲究这些。但其他公司习惯以前的做派,很难适应低成本。所以真要建设交通强国,民航必须要重视低成本航空。现在外面的低成本航空公司对中国市场虎视眈眈,他们的体量很大,假如哪天全面放开,我们这个体量不是他们的对手。搞民航和拳击一样,轻量级和重量级不能同台较量,重量级的一记重拳就能打倒轻量级,轻量级打很多拳也不见得有效果。

澎湃新闻:航空成本的降低主要靠提高利用率和客座率,你们如何解决?

王煜: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把有限的资源,更大化地利用,是全行业通用的做法。但我们公司在上海虹桥、浦东两座机场以7.1%的航班时刻,总运输量达到了8.3%到8.5%,同样的时刻我们运送的旅客更多。通过提高客座率,我们的单通道飞机反而比有的公司的双通道飞机做得好。

浦东机场每个高峰只有 71对时刻,机场希望运送量越来越大。我们的空客320飞机有186个座位,其他公司的空客320一般是152或156个座位。最大的不同是我们没有头等舱,头等舱的座位空间很大,比较浪费。我们持续改造座椅,今年下半年到位的飞机,采用我们第三代座椅,原来座椅的靠背、扶手都比较厚,现在把它做成轻薄座椅,材质轻薄之后,空间多出了一寸多。同时我们修改腰部的弧度,坐得更舒服,放腿的空间更大,可以多伸出半寸。所以,虽然我们座位多,但我们的舒适度跟他们的没什么区别。

另外,我们的航空餐客人不提要求就没有,一方面是为减少浪费,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取消一半的后舱厨房,把空余的位置改成厕所,这样又可以增加一排座椅。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抠细节。

下半年的第三代座椅用在新引进空客321机型上,可以有 235个座位。双通道飞机波音787的座位数也就这么多。同样一个时刻,同一个停机位,我们可以放更多的客人。放一个双通道飞机的停机位,能停放我们这样的两架。虽然拥有同样的运力,但我们只消耗它一半的资源。

澎湃新闻:你们为什么强调单一机型,现在的机型有什么特别之处?

王煜:单通道的飞机有不少,但全世界卖得最好的飞机,大家公认是空客320和波音737,都生产了上万架。它们的安全性、经济性、可靠性是最好的。从空客320、波音737中选,我们选了空客320。我们的日本分公司用波音737,因为日本很少有空客320,飞行员很难找。国内都是用空客320,这样可以节省很大的成本。以航材为例,原来有航空公司只有60多架飞机,但机型大概有七种,每个机型准备两台发动机,一台就是一亿多元,还有航材业要准备。我们一个型号的航材储备一百万美元,那七种机型,每个地方就要放七百万美元的航材,这是不得了的成本。还有技师的培训,飞行员的培训业很麻烦,我们的技术书人员全部学空客320,大家可以相互研究、探讨,而且只要精通320就好了。这样一来,培训成本大幅降低,安全性大幅提高。

澎湃新闻:被称作廉价航空,你们在意吗?

王煜:这个译法是有问题的,国外本来是指低成本航空。说来也有意思,沃尔玛在国外倒是真的叫廉价卖场,但在中国只叫沃尔玛,而且在大家心目中并没有廉价的意思。但低成本航空到了国内就翻译成廉价航空,这个定义有问题。我更愿意把我们称之为个性化航空。

我们尽量降低成本,为客人提供高性价比的服务,提供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譬如有些航班,航空餐点不管乘客需要与否,都会提供,有的客人一口不吃就扔了。所以我们拿出很多选项,让客人主动来点。餐点之外,行李的多少也需要个性化服务,我们发现,国内航班,一般有一半客人没有行李。按道理,没有行李和有行李的应该区别对待,特别是到日韩的航班,很多人大包小包的买,没有行李的应该比有行李的少付钱。有行李的也应该按行李的多少分梯度付费。甚至可以付费选座,国内航班不让选座,但国际航班可以付费选座。所以航空服务是个性化的,不应该千人一面。

当然如果是可以报销的商务出行,有人就会要求所有的服务。我们会给出差的客人提供全面的服务,但我们主要还是服务个人出行。

澎湃新闻:航空业对油价非常敏感,你们有无金融手段来对冲油价上涨,还有什么技术手段可以节省燃油?

王煜:油价上涨是必须要对冲,国内航空煤油综合采购成本超过5000元每吨 大约布伦特原油价格70美元每桶左右,就要收燃油附加费。我们的客座率高,所以用燃油附加费可以把90%以上涨幅覆盖掉。但我们不用金融手段来对冲油价,中国油价与国外油价的浮动不同步,用金融对冲反而增加风险,有时候国外涨国内在跌,我们各地的油价也不一样。所以燃油附加费的效果比做套期保值效果好。

技术方面,省油的操作90%的跟飞行员没关系,但飞行员操作得当可以节省燃油。现在我们用鲨鳍小翼,每架次可以省3%到5%的油,虽然不算太多,但一架飞机一天大约飞四点几个航班,我们所有飞机加起来一天就能省两三百吨油,一年就省六七万吨油,这是非常可观的数字。

还有航路的设计,一般情况下,飞两个小时以上的距离,飞行高度越高越省油。还有就是尽可能走直线,航路跟马路一样,不是一条直线的设计,航路一弯就绕飞了,绕飞就费油。但晚上的空域比较空,可以申请走直线。我们鼓励机长在晚上主动跟塔台沟通,申请走直线,主动申请升高度,因为飞行高度也是空管给安排的。

澎湃新闻:飞高了为什么会省油?

王煜:飞高了空气稀薄,飞机的飞行阻力小。

澎湃新闻:空气稀薄不影响飞机的浮力?

王煜:浮力主要靠飞机的气动,没有影响,影响飞行的主要是空气阻力。

澎湃新闻:飞行速度有没有要求,有时候有些飞机会提前到?

王煜:飞机飞快了费油,飞慢了省油,所以要均衡考虑节油和准点率。航速跟很多因素有关,这需要做仔细的计算,每个架次都会根据不同的情况事先计算好飞行方案,飞行员按照指数飞,这要权衡成本和准时多个因素。

澎湃新闻:人力成本是不是也追求低成本?

王煜:虽然是低成本,但有两个方面一定是高成本,一是飞机的保障成本必须要高,一是人力成本一定要高。我们的员工收入在行业里收入一定是领先的。我们用IT技术来降低成本,用管理机制提高效率。但如果要让大家有积极性,不要人浮于事,我们的薪酬就必须高,才能发挥积极性。但我们的员工配置很精干,我们为一架飞机配备80几个人,而有的公司为一架飞机配备150多个人。

藏在细节里的准点率

澎湃新闻:航空公司具体有哪些办法去提升准点率?

王煜:我们为了准点率是一点一点的去抠,想尽各种办法,仔细考虑各个环节,减少客观因素之外的影响。甚至会拿大喇叭去免税店去提醒客人按时登机,这些都是细节化的精细管理。比如在机场有两组、四条跑道,现在不独立起降,以前每架次的平均滑行时间要半个小时,单次的滑行时间很多时候超过半小时,准点率就没法保证。我们后来就研究这个问题,怎么缩短滑行时间。机场也很支持,我们把设施、资源投入进来改善这个问题,具体的办法叫东进东出、西进西出:在西边降落,就从西面起飞,不用再滑那么久。要做到这一点,需要配套很多设施、人员、摆渡车,准点率得到大幅提高。本来我们在浦东机场的条件最差,我们位置在最北面,离滑行区域距离最远。但通过改造后,我们的滑行距离在浦东机场几乎是最短的。

澎湃新闻:飞机出行的人越来越多,但航空资源这么紧缺,将来怎么办?

王煜:中国人均的出行次数只有美国的七分之一到八分之一,但是中国的人口差不多是美国的近四倍,美国的人均出行次数是中国的七八倍,那么中国航空市场翻一番,空域的繁忙程度才跟美国现在差不多,美国的空域这么繁忙都没有问题。所以中国民航市场发展空间是很大的。在十二五期间,候机楼资源成为最大的瓶颈。但从十三五开始,大力投入资源,做这方面建设。要么是修新机场新跑道,要么改扩建,要么重新建。十三五期间民航的改扩建、新建项目两百多个。十四五期间可能还会继续。目前制约民航发展的一个是天上的资源,一个地面的资源,天上的资源,现在就通过效率提高来提高。另外通过军民融合,空域资源会很大的一个释放。现在中国人每年人均坐0.3次飞机,到2020年,要达到0.5次。

澎湃新闻:航空安全如何保障?

王煜:中国民航安全记录已经达到五千万小时了,这是世界纪录。没有一个国家能达到。现在安全标准会高一点。打个比方,如果风速超过7米每秒,我们觉得就不能飞了。一般民航可能是10米每秒或者12米每秒,其他公司可能是15米每秒。不是说15米每秒的风速就不能飞。从飞机本身性能来讲,可能在20米都能飞,但我们的安全余度要多些。民航的经验都是靠血的教训来积累,有严格的要求,如果限速35公里,你可能开36公里,甚至开到40公里都没事,但是民航不行,违规就意味着发生的问题的概率高得多。飞行数据都有纪录,违规就必须要找飞行员的麻烦,规定35你开到34.9没问题,但开到 35.1就不行,必须完全按照制度。人有侥幸的,有的飞行员开飞机久了,慢慢胆子大起来了,但我们公司不行,不允许突破规定半步。

澎湃新闻:IT技术在航空服务中有什么作用?

王煜:我们属于互联网思想为主导的公司,大部分的机票销售通过互联网直销。在具体应用上因为IT对提高效率,提高服务品质,有很大帮助。我们其他部门都有编制限制,但对IT部门宽松很多。只要是对的人、好的人可以录用。像前面讲到的飞机航路航图,我们买成熟技术服务,但是很多接口、运用,都是我们自己在做。我们的MIS系统(注:机务维修系统),现在不仅我们自己用,外面好多公司也在用。譬如飞机什么时候要修,航材配置得怎么样,都靠我们的维修系统。虽然我们公司成立时间晚,在民航规模还不大,但是我们在很多的方面已经比较领先,像我们的FOC系统(注:航班运行系统),很多公司都已经购买了我们这套系统。我们的安全管理系统,既能来降低成本,也能提高服务品质。

一架飞机过六年,除了飞机机身是老的,其他的主要零部件,包括发动机全部都换过一遍了,有些零件的使用周期可能是按小时计算,飞八个、十个小时必须要换,有的是按次数,起降两次必须要换一换。发动机是飞多少小时,一般是在六年左右都要换。平时的安检是我们自己做。到了C检就外包给别人,有些大修的工作,很多是第三方来承担。但最难得是故障诊断,这肯定要航空公司自己做。有的东西飞十个小时要换,但有时一个航班下来,好像数据有些不稳定,就要换掉。民航飞机的安全,通过几十年的积累,在技术上、管理上有各种各样标准,民航手册是要放满一个书架的,这些规章制度有维修的标准,有飞行的标准,有放行的标准,有各种各样的标准。

    责任编辑:田春玲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