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自由主义下,你可以成为自己暴虐的老板

文/ Meagan Day 编译/卢南峰
2018-02-18 14:33
来源:Jacobin

托马斯·柯伦(Thomas Curran)和安德鲁·希尔(Andrew Hill)在国际著名心理学期刊《心理学公报》(Psychological Bulletin)上发表的一项新研究表明,完美主义与日俱增。两位心理学家都得出这样的结论:“最近几代年轻人觉得别人对他们要求更高,他们对别人要求也更高,并且他们对自己要求也更高。”

当论及这种日益增长的追求卓越潮流的根源时,柯伦和希尔直言不讳:是新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推崇竞争,阻碍合作,鼓动野心,并将个人价值与职业成就相捆绑。毫不奇怪,受这些价值观支配的社会让人们变得吹毛求疵,同时也非常担心受到他人的评判。

心理学家过去把完美主义说成是单向的——从自我指向自我,而这也是我们说某人是完美主义者时通常的口语内涵。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研究人员发现这一概念得到了显著的拓宽。柯伦和希尔依托的是一个多维度的完美主义定义,包括三种类型:自我导向、他人导向和社会规定。

自我导向型完美主义倾向于为自己设定不切实际的高标准,而他人导向型完美主义则意味着对他人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但是,柯伦和希尔认为:“社会规定型完美主义是三个维度中最令人精疲力尽的。”它描述了持续且并非完全没有根据的偏执与焦虑,觉得每个人都在等着你犯错误,然后他们就可以永久性地看不起你。这种对他人不可能的期望的高度感知导致了社会疏离、神经质的自我反省、羞耻感和无价值感,以及“被病态忧虑所压倒的自我感觉,以及对负面社会评价的恐惧感,其特征是聚焦缺陷,对批评和失败高度敏感。”

为了测量完美主义现象的文化背景,柯伦和希尔对现有的心理数据进行了元分析,以寻找代际差异。他们发现, 1989年之后出生于美国、英国和加拿大的人在三种类型的完美主义中的得分都比前几代人高出许多,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分数呈线性增长。最引人注目的变化是社会规定型完美主义,其增长速度是另外两者的两倍。换而言之,年轻人被同侪和更广泛文化严厉审判的自我感觉正在逐年加剧。

柯伦和希尔将这一变化归因于新自由主义及其表亲——精英体制(meritocracy)的兴起。新自由主义倾向于采用以市场为基础的方法以分配商品的价值,并且倾其所能把所有东西都变成商品。自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新自由主义的政治经济体制已经有系统地取代了公有制和集体谈判,取而代之的是放松管制和私有化,在整个社会结构中鼓励个人超越集体。与此同时,精英体制——认为社会地位和职业地位是个人智慧、美德和勤奋的直接结果——使得孤立的个体确信,社会上升的失败体现了内在价值的匮乏。

作者认为,新自由主义的精英体制创造了一个残酷的环境,在无尽的竞争海洋中,每个人都是他们自己的品牌大使,是他们的产品(也就是他们自己)唯一的代言人,是他们的劳动唯一的经纪人。正如柯伦和希尔观察到的那样,这种状态“在现代生活的中心地带安置了强烈的奋斗、表现和成就的渴求”,远远超过前几代人。

他们引用的数据显示,如今的年轻人不太热衷于参加集体活动,而是进行一些个体化的努力,让他们觉得自己有所进步,或者能给他们带来成就感。当这个世界要求你在每一个人阶段都必须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而同侪对你的尊重是有严苛条件的——你不能动摇这点怀疑,由此,与其跟朋友一起闲逛,不如宅着精心组织你的社交媒体简介。

柯伦和希尔认为,这种完美主义的兴起导致了一系列严重精神疾病的流行与泛滥。完美主义与焦虑、饮食失调、抑郁和自杀想法高度相关。持续强迫自己变得完美,以及尝试完成一些必然不可能的任务,让那些本就脆弱的人们的精神状况进一步恶化。甚至那些并没有明显心理疾病的年轻人也经常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因为高度发达的他人导向型完美主义制造了一个敌意、怀疑和利益的团体气氛——在等待团体评价期间,陪审团总是悬在每个人的头顶——社会规定型完美主义还包括了对这种异化的迅速承认。简而言之,不断升温的完美主义影响范围从情感上的痛苦一直到真正的死亡。

不断升温的完美主义还有别的后果:就是难以建立团结,而这正是我们抵抗新自由主义冲击急需的东西。如果没有健康的自我认知,我们就无法建立牢固的关系,如果没有牢固的关系,我们就无法达成一致,形成足够规模的群体,来动摇——即便颠覆不了——整个政治经济秩序。

不难看出,三种类型的完美主义与所谓的“call-out culture”之间的相似之处,后者是最近左翼的霸权主义倾向:每个人都盯着其他人致命的错误,为自己制定高到离谱的善良谦逊标准,沉浸于被团体抛弃的秘密恐惧而无法正常行动(当然,也不是毫无根据的),而审判日就躲在角落等着他们。(call-out culture,指的是进步人士、激进分子、行动分子和社区组织者要求公开指出其他人的不当行为和用语的团体文化,译者注)这一模式与新自由主义的精英完美主义的其他表现形式相吻合,从大学入学到痴迷于Instagram管理。因为它将我们分裂而不是让我们团结,所以我们无法建立一种在明面上尝试触及权力核心的运动。

完美主义让我们互相鄙视,彼此畏惧,不确定什么是最好的自己。它禁止了揭露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所必需的团结纽带和集体行动,而正是新自由主义产生了完美主义。唯一可能的解毒剂是,远离完美主义,拒绝绝对的个人主义,并将集体价值重新引入我们的社会。这是一项巨大的任务,但随着新自由主义加紧对我们的精神钳制,这是唯一的出路。

本文原载于2018年1月22日《雅各宾》(Jacobin)杂志网站。

    责任编辑:伍勤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