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之争|极端主义获“弹药”,阿拉伯国家无力对美反制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刘中民
2017-12-10 15:19

12月9日,在约旦河西岸城市伯利恒,巴勒斯坦抗议者向以色列安全人员投掷石块。

特朗普宣布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确定“迁馆”事宜的做法,以另类的方式把自“阿拉伯之春”以来严重边缘化达七年之久的巴勒斯坦问题拉回中东政治的中心,这一惊人之举不仅遭致了国际社会尤其是阿拉伯伊斯兰世界的强烈反对,而且迅速点燃了巴以之间的暴力冲突和阿拉伯伊斯兰世界的抗议浪潮。对于这种灾难性的后果,特朗普恐怕早有心理准备,这在他的演讲中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今天我的宣布标志着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冲突,将用一个新方法的开始。”他还声称:“我们不能再用同样失败的假设来解决问题、重复过去的同样失败的策略。旧的挑战需要新的方法。”

可以肯定,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相信特朗普用所谓“新方法”解决“旧问题”的逻辑。对于外界而言,特朗普“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极端政策的确很难用正常的逻辑加以理解,并引发种种猜测,但其重新点燃巴以冲突、加剧中东动荡和力量分化、刺激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反弹、累积阿拉伯伊斯兰世界对美国的仇恨等消极后果无疑已成为舆论的共识。

特朗普的惊世之举缘于何种考虑?

从美国国内层面看,特朗普在耶路撒冷问题上的反常之举无疑来自于其面临的巨大政治压力,最直接的压力恐怕来自“通俄门”事件的压力。

自特朗普执政以来,“通俄门”事件不断发酵,不仅使其“重启美俄关系”的构想化为泡影,而且令其多位核心团队成员因此严重受损。目前美国“通俄门”调查直逼弗林、马纳福特等人。与此同时,2018年美国中期选举在即,通过宣布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的激进做法,争取国内保守派选民和亲以色列势力的支持,也可能是特朗普的考虑之一。联系到此前限制7个穆斯林国家公民进入美国的“限穆令”在美国获得通过,宣布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无疑可以进一步争取保守派的支持。

从特朗普的以色列政策来看,宣布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是其亲以政策的延续。

在大选阶段,特朗普就保证当选后将把美国使馆从特拉维夫迁至耶路撒冷;在上台前,特朗普多次痛批奥巴马的以色列政策,同时强烈指责联合国通过的谴责以色列修建犹太定居点的决议;在担任总统后,他不仅任命自己的女婿、犹太人贾里德·库什纳为白宫高级顾问负责中东政策,而且在今年5月首访以色列期间参观耶路撒冷的哭墙。由此来看,宣布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符合其“力挺以色列”的一贯做法,只不过走得这么快、这么远还是远远超出了人们的预料。

从中东形势尤其是阿拉伯世界的状况来看,特朗普已洞见巴以问题被严重边缘化、中东四分五裂,阿拉伯国家难以对美国进行有效反制的现实。

“阿拉伯之春”七年来,阿拉伯国家内部问题成堆、极端组织“伊斯兰国”肆虐、地区热点问题层出不穷、沙特和伊朗地缘政治博弈加剧,导致巴以问题被严重边缘化,尤其是过去在巴以问题上发挥重要作用的埃及、沙特等地区大国自顾不暇,都是导致巴以问题淡出中东政治核心的重要因素。

特朗普上台后,通过激化和利用沙特与伊朗矛盾、阿拉伯世界内部矛盾,导致阿拉伯世界进一步分裂和弱化,已根本无力在巴以问题上集体发力;伴随长期低油价的影响,阿拉伯世界惟一的可以反制西方的“石油武器”早已不复存在。更加微妙的是,特朗普宣布耶路撒冷政策之际正值埃及遭遇西奈半岛严重恐怖袭击、沙特深陷也门危机之际。而更加吊诡的是,沙特自身也基于对抗伊朗向以色列靠近。因此,特朗普深知宣布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固然会引起阿拉伯伊斯兰世界民众的强烈抗议,但阿拉伯国家实难做出实质性的反制行动。此外,在“伊斯兰国”实体组织被剿灭后,叙利亚危机进入关键时期,通过挑起巴以冲突,给近来在中东顺风顺水的俄罗斯制造麻烦,恐怕也是其考虑之一。

特朗普耶路撒冷新政催化冲突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发现,在耶路撒冷问题上,特朗普的政策既出于其特立独行、精于算计的性格,也是基于对中东乱象的判断做出的选择,但无论是从道义还是战略的角度来看,这一政策都是出于冒险主义和机会主义的错误选择,它不仅是美国难以胜任全球治理的具体体现,也将重创美国的国家形象和软实力。

从巴以关系来看,受特朗普宣布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的直接影响,巴以冲突迅速加剧的事态的发展已经表明,特朗普的巴以政策已经成为加剧巴以冲突的催化剂。

特朗普在讲话中伪善地称“我们的孩子应该继承我们的爱,而不是我们的冲突。”但特朗普的这一政策不仅已经导致巴以冲突的加剧,而且也会给其所支持的以色列造成严重的消极影响,致使以色列必须承担在中东和世界范围内更加孤立、安全压力倍增的代价,哈马斯组织向以色列发射的火箭弹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以色列很有可能要长期面对继1987年、2000年之后的第三次巴勒斯坦大起义。特朗普巴以政策对巴勒斯坦方面的消极影响则更加沉重,不仅使巴建国大业更加艰难,而且极有可能再度加剧其内部的分裂。当前,巴内部法塔赫和哈马斯两大力量刚刚实现和解,双方尽管都会反对特朗普的政策,但双方在反应的方式和程度上肯定会产生严重的分歧,并有可能陷入严重分裂。特朗普声称:“只要我们有意争取,和平永远不会遥不可及。”但当前巴以冲突加剧的恶果就足以证明这是彻头彻尾的伪善的谎言。

从中东地区和伊斯兰世界的层面看,特朗普的做法必将对美国利益、地区安全、全球秩序等产生严重的恶果。

从国家层面看,尽管阿拉伯、伊斯兰国家难以有效反制美国,但也必将加剧阿拉伯、伊斯兰国家与美国的隔阂与矛盾。目前,不仅阿拉伯国家、阿盟表示强烈反对和谴责,土耳其、伊朗等地区大国的态度更加强硬。在社会层面,已经爆发的席卷阿拉伯世界的民众强烈抗议浪潮,不仅会对地区国家的安全造成严重消极影响,也必将加剧伊斯兰文明与西方文明、犹太文明之间的紧张关系,并成为极端主义、恐怖主义势力反美、反以、反西方的社会动员提供条件。

在奥巴马当政的八年,美国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得到了一定的缓和,其内在考虑之一就在于弱化极端主义仇视美国和西方的社会基础。特朗普在讲话中指出:“今天我们呼吁冷静、温和,呼吁宽容的声音胜过仇恨的传播。”但特朗普的政策不仅会累积阿拉伯伊斯兰世界对美国的仇恨,而且还会成为他为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意识形态输送的弹药。

此外,从现实角度看,特朗普的巴以政策显然与其遏制伊朗的政策充满悖论。

特朗普上台后,遏制伊朗成为美国中东政策的首要目标之一,并藉此挑动沙特与伊朗对抗,同时大肆兜售军火。在阿拉伯世界在巴勒斯坦问题上无能为力的多年间,伊朗则不断以强劲的反对以色列的立场和政策,彰显自己在巴勒斯坦问题上伊斯兰利益代言人的道义形象。特朗普的耶路撒冷政策刚一出台,伊朗宗教领袖哈梅内伊就发表了在中东国家中措辞最为强烈的声明。早在小布什时期,美国就通过消灭伊朗东西两线的敌人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和伊拉克萨达姆政权,为伊朗崛起创造了条件。特朗普的巴以政策不仅在道义上可以为伊朗提供彰显自身反美、反以形象的机会,而且也会在现实方面因巴以冲突重起使伊朗拥有更多的政治空间。

特朗普在讲话中指出:“现在是渴望和平的人们赶走极端主义分子的时候。现在是所有文明国家和人民,用合理辩论、而非暴力处理分歧的时候。现在是中东地区年轻和温和的声音为自己重申光明美好的未来的时候。”历史将证明特朗普言论的伪善,甚至是背道而驰的残酷现实。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所长。本文首发于“中美友好合作互信计划”微信公众号,原标题为《刘中民:特朗普用“新方法”重启巴以冲突的缘由和影响》,现标题为编者所拟。澎湃新闻获作者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