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24天,营救雪豹千里接力战

澎湃新闻记者 吴跃伟 实习生 王倩
2017-11-28 07:56
来源:澎湃新闻

“它是死了吗?”普旺嘀咕着从摩托车上下来,走近一看,雪豹的尾巴还在动。

10月中旬,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囊谦县牧民普旺和江巴多德看到河对面躺着一只雪豹。

这只最初被判断后肢瘫痪的雪豹,经过24天的接力救助,11月9日上午,艰难地从地上的巢箱里站了起来。

它迈着前腿,两条后腿颤颤巍巍地跟着往前挪了几步,扑通一下,又顺着右边的身子倒地了。就是这艰难行走的几步,也让所有关心它的人沸腾起来。大家期待着,它能恢复到自由奔跑、捕猎的那天。

“雪山之王”的安危牵动着全国网友的心,上面这段视频画面,在微博上被网友播放了90万次。

10月23日, 受伤雪豹在囊谦县人民医院做X光检查。 囊谦县森林公安局供图  

全球范围内,雪豹的数量仅为4500-7400只,我国的雪豹数量约为2000-2500只。1998年,雪豹被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

在囊谦县副县长的牵线搭桥下,缺少救助条件的囊谦县联系到了北京专家和救助团体。

囊谦县森林公安局局长带着干警,在10小时左右开车走完了960公里的高原公路,将雪豹安全送到位于西宁野生动物园的青海省野生动物救护繁育中心。繁育中心随后四处奔走,为雪豹找到可用的核磁共振检查室。

最终,专家排除了神经外伤致瘫的可能性,制定了针对性治疗方案:止痛、消炎、补钙、利尿,营养神经。

森林公安按住雪豹的四肢做X光检查。 囊谦县森林公安局供图  

副县长为“大猫”找到了救助专家

据囊谦县电视台报道,普旺和江巴多德在发现雪豹后,立即找到附近寺院的僧人和志愿组织,众人一起将受伤雪豹抬到木板上,转到德加寺进行救治。

下午3点,囊谦县森林公安局局长阿丁接到了着晓乡尖作村协管员的电话,说那里发现了一只双腿受伤的雪豹。阿丁马上通知白扎林区派出所所长周加,他自己也带着民警赶往尖作村。

雪豹通常全身灰白色,布满黑斑和黑环,被称为“雪山之王”。它们常在海拔三千米以上地区活动,身手矫健,能在岩壁上捕猎,是行走于高寒山地的“幽灵”。

公开数据显示,全球范围内,雪豹的数量仅为4500-7400只,我国的雪豹数量约为2000-2500只。1998年,雪豹被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

北京林业大学野生动物研究所所长时坤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介绍,“(基于)雪豹这个物种本身濒危的特点,失去(每)一个个体对种群都会有影响。”

这只受伤的雪豹后腿不能行走,不吃不喝很是虚弱,志愿者在第二天给雪豹灌了葡萄糖和盐水。囊谦县政府组成的救援组也赶到德加寺,但不仅这里,整个囊谦县也没有治疗雪豹的专业医疗设施和人员。紧急中,副县长成林才仁拨通了北京巧女公益基金会项目保护团队的电话。

雪豹被暂时安置在森林公安局会议室。 囊谦县森林公安局供图  

在两千六百公里外的北京巧女基金会办公室,研究员马腾宇收到消息后不敢放松,立马调出了基金会的专家名录联系起来。在多方协调下,由北京林业大学研究生肖昶羲,北京中农派德动物医院院长于万才及助手组成的救援队,18日一大早飞往玉树。

进山之前,救援队线上收到了北京动物园兽医院院长卢岩的治疗方案。有10年动物救治经验的于万才当晚为雪豹做了检查:髌骨擦伤,后肢不能动,初步诊断神经受损。

于万才给雪豹做了简单处理,注射了抗水肿针、消炎针和止痛针,随后留下治疗药物,自己带着采集的血样赶回北京化验。阿丁告诉澎湃新闻,“腰椎受损还没确定,去县城的路太颠簸,得让雪豹先休养,防止二次伤害。”

10月23号,在国际雪豹日这天,受伤雪豹被送往囊谦县人民医院做X光检查。躺在白色检查台上的雪豹,面对四周陌生的蓝色墙壁,显得暴躁不安。它张大嘴巴露出獠牙,发出沉沉的嘶吼,后腿髌骨和膝关节的擦伤清晰可见。为了让检查顺利进行,干警用毛毯蒙上雪豹的头,四个人控制住雪豹的四条腿,听从卢岩院长的线上指挥摆出动作。

X光的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骨骼健康,但要进一步确诊还是得去西宁拍核磁共振。截至10月23号,雪豹已经被发现了七天。

做完X光的雪豹,被暂时安置在囊谦县森林公安局二楼的会议室。会议室的一边放了一个铁笼子,底部铺上薄木板和硬纸壳。阿丁安排阿久和西生两名干警负责照顾雪豹,二人在一根长的木棍前面绑上水瓢,给雪豹喂水和食物。

县兽医站的西朋,每天会来给雪豹消毒伤口、打针。在西朋眼里,雪豹的躯干很瘦,“就是毛厚。”

同时,雪豹的“转院”方案也在马不停蹄地汇报中,终于,囊谦县政府在10月27号收到青海省林业厅和野生动植物与自然保护区管理局通知,要求运送受伤的雪豹到青海省野生动物救护繁育中心(西宁野生动物园),进行进一步救治。

10月29日,受伤雪豹在西宁野生动物园第一次自主进食。 西宁野生动物园供图 

日奔960公里

囊谦县是青海省的南大门,距离省会西宁960公里,境内大小山脉纵横,森林覆盖率7.8%,野生动物经常出现。10月28号早上8点,一辆越野车载着局长阿丁、民警阿久和受伤的雪豹奔赴西宁。

出发之前,县里的兽医害怕雪豹长时间运输晕车,特意叮嘱阿丁不要给它进食。

前几天下过雪,路上的积雪还在。“按照当天的天气和路面情况,正常应该跑13、4个小时能到。”阿丁对澎湃新闻说。

车子上了高速路,速度达到90码。

阿丁一直生活在高原地区,之前却从没见过雪豹。这是阿丁参与的第一次长途运送雪豹,因为曾经有雪豹在运送途中死亡的前例,他坐在副驾驶上,不停叮嘱坐在后排的阿久,注意观察雪豹。同时又担心,雪豹虽然后腿不能站立依然有野性,可能伤人,他又告诉阿久“头要往前,别往后靠”。

每半个小时,阿久要回过头看看雪豹,路上还停了两次车,两人下车打开后备厢观察雪豹的状态。

平日里,从囊谦去西宁,一般都会在中途停下来吃饭、休息。但那天,阿丁怕耽误时间,更怕雪豹在路上出现别的状况,下午1点车子只在玛多县暂停,两人连同司机在路边饭馆里泡了碗泡面吃,就走了。“路上饿了,就吃自己带的风干肉。”阿丁回忆道。

经过近10小时的车程,下午5点40分,受伤雪豹被送达青海省唯一一家官方野生动物救护中心——西宁野生动物园。在门口等着的是,西宁野生动物园副园长齐新章和动物园兽医何顺福。

车子一到,何顺福就走上去,隔着车窗观察到雪豹的精神状态“还可以”。在等待北京两位专家的空当,阿丁告诉何顺福和齐新章,这只两岁多的雌性雪豹几天来都是在干警的辅助下排便。

当晚8点,北京的卢岩和于万才也赶到了。大家一起打开后备厢,检查雪豹状态,何顺福用小树枝触碰雪豹尾巴和后肢看到微弱反应后,卢岩、于万才、何顺福和齐新章组成的救助小组,挪到了动物园的售票处讨论治疗方案。

检查神经是否损伤,必须做核磁共振,做核磁就要给雪豹上麻醉。经过一番商讨,大家选择了比较温和的“舒泰50”作为全身麻醉药。

10月29号一早,齐新章开始收到不顺利的消息。全西宁的宠物医院,没有一家有核磁共振仪,从9点半到11点,联系的三家治人的医院也都婉拒。

几经周折,青海康福体检中心答应可以做检查,齐新章心里还没踏实下来,旋即收到电话,体检中心唯独没有核磁共振仪,他的心情一下子“从惊喜变成郁闷”。

11点30分,齐新章得到消息,在家休息的交通医院放射科主任梁盛忠愿意为雪豹做核磁检查,也获得了医院领导的批准。

在核磁共振检查之前,阿丁代表囊谦县政府和青海省野生动物救护繁育中心签署了《青海省野生动物救护单》,救援的接力棒被正式地交给西宁野生动物园。

下午1点40分,雪豹被送进核磁共振检查室。为了防止检查过程中,雪豹突然清醒对做核磁检查产生干扰,于万才带着一支局部麻醉剂丙泊酚跟进检查室。他站在核磁共振仪旁边,紧张地观察雪豹的眼球和其他反射。

此刻,齐新章心情复杂,他怕检查出雪豹脊髓有特别明显的外伤——那是很致命的,做手术难度很大。

玻璃窗外,梁盛忠对雪豹的颈椎、胸椎、腰椎、尾椎四处做了检查,并没有发现损伤或者增生,排除了神经外伤致瘫的可能性。

40分钟过后,雪豹被抬出检查室,卢岩迅速给它注射了止痛消炎的封闭针和抗生素。为防止人畜共患病,梁盛忠立马清理了污物,对检查室做了消毒。

下午3点,忙活了一上午的10个人终于在动物园门口的小饭馆坐下来吃了顿饭。等着上饭的间隙,他们在分析检查结果,“只可能是三方面的原因了,轻微神经损伤,比较严重的神经炎症和低血钙。”

下午4点,雪豹被带回西宁野生动物园,来到了饲养员赵海龙一早为它准备好的活动区。雪豹再次被采集血样,由来自青海大学农牧学院的倪小敏做了生化和血常规的检查,结果和一周前于万才作出的判断结果一致:血钙水平偏低,白细胞数明显偏高。

卢岩、于万才、何顺福、倪小敏四人在宠物医院搭建了临时专家组,制定了之后3天雪豹的治疗方案:止痛、消炎、补钙、利尿,营养神经。

受伤雪豹在巢箱里晒太阳。 西宁野生动物园供图

“站起来就有希望”

西宁野生动物园的何顺福和赵海龙,是受伤雪豹的临时“保姆”。

10月30日9点一上班,两人一起来到雪豹的活动区,看见内舍的地上有了比较稀的粪便。何顺福立刻兴奋地拍下照片,发到工作群里。“当时大家都高兴坏了,有希望了。”

齐新章觉得松了一大口气,“能自主排便说明雪豹下半身并不是彻底损伤。”

在园子里,每天上午10点,雪豹被带出来晒太阳、做外伤的清洁消毒、注射药物和口服钙。 赵海龙用一只手抓住雪豹的脖子,大拇指和小拇指按摩它耳朵背后的部位,其余三指抵住下巴,好让何顺福顺利进行治疗。

11点要用红外线治疗仪给雪豹的腰部烤电。11点半开始,何顺福和赵海龙替换着给雪豹做腰部按摩,揉搓腿部肌肉。“每个人都做一会儿,一个人时间长蹲不住。”

按照原定的方案治疗三天之后,11月3日,雪豹的各项检查数据恢复正常,但后腿还是无法站立。

3日早晨,何顺福看到雪豹想爬进内舍的时候,左后腿的力量明显很大了。触碰肛门处,两后肢蜷缩的反应也很明显,他觉得治疗还是有效果的。

11月5日,看着雪豹后腿使劲的力量更大了,何顺福想抓着尾巴给它一个辅助的力量,试试走路。“8日早上,我提着尾巴的时候,它能直接从木箱子走进室内,5、6米的直线。”

救护责任主体转交之后,阿丁并没有马上离开西宁,“我要掌握雪豹的救助情况。”他去西宁野生动物园看过两次雪豹,发现它的精神好多了。

齐新章11月9日在微博上发了一段25秒的视频,被网友播放了90万次。

雪豹趴在巢箱里,伸长了身子,粗壮的长尾拖在后面。它前腿用力,使劲支起上半身,后腿想努力伸直。前爪刚探出巢箱踏在地上,屁股突然一沉,跌倒坐下了。

它左腿重新发力,两条前腿配合着,像一个刚刚学会爬行的婴儿,两条后腿快速地蹬着巢箱,轻轻抬起屁股,一个用力终于离开了巢箱。它迈着前腿,两条后腿颤颤巍巍地跟着往前挪了几步,噗通一下,又顺着右边倒地了。就是这艰难行走的几步,也让所有关心它的人沸腾起来。

经过24天的救助,雪豹终于自己站了起来走路了。

齐新章喜欢称呼这只来园子里暂住的雪豹为“凌霜”,从来的第一天,他就在微博上不断更新它的状态。他解释说,“关注的人太多了,压力很大,我是动物园和网友之间沟通的渠道。”

雪豹后肢瘫痪的原因没有确定,但是几位专家的意见较为统一,“没有人对它造成伤害,也没有突发事件,最大可能是自己太弱小,捕食能力差,而野生动物都会反抗,随便的争斗都会给它造成更大伤害。这样的损伤,才引发了神经的某一种问题。”

随着身体逐渐恢复,雪豹的体重从35斤长到了42斤,野性也在一点点回归。赵海龙说,“它开始闯祸了。”不是咬坏门偷溜出去,就是每天把自己的巢箱咬得都是碎木屑,或者是扯断内舍门上的钢丝绳。

参与到雪豹救助的卢岩、于万才、齐新章、何顺福和马腾宇有一个微信群,大家还会在群里沟通雪豹的情况。

回到工作岗位的阿丁希望,自己所在的囊谦县能被列入三江源国家公园保护范围里,“如果(囊谦)被列入国家公园,对保护力度、管理力度、资金支持各方面都有很大作用。”

齐新章期待能有一笔资金,让西宁野生动物园建起“像模像样”的兽医院,配备更专业的兽医,“现在我们的条件,还是有点差。”

青海省野生动物救护繁育中心依旧忙碌,11月26日,又一只在玉树发现的受伤雪豹,被运往千里之外的西宁进行救治,又一场动物保护的硬仗开打。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