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猎在乞力马扎罗之南

2017-11-06 21:37
上海

钱成熙

我们的四驱车开在塞伦盖蒂国家公园雨季的草原中,草长得很高,远方的山峦上已经聚拢了大块的云。时值上午,可怕的会吸血的采采蝇还未开始四处活动。司机兼向导Aldvin正加足马力狂奔,卷起一片飞沙走石。突然,他一个急刹,熄灭引擎,嘱咐我们轻声。“看那棵树,花豹。”

我先是从望远镜里找到了那只花豹,然后放下望远镜,屏息凝神地看她(Aldvin 分辨出这是一只母花豹)。她悠闲自如地卧在那株金合欢的枝杈上,满不在乎地观察着我们。

“她早就发现我们了,”Aldvin 说,“比我们发现她还要早。”

在一片寂静中与她的对视十分微妙。尽管相隔甚远,尽管车上还有人,我依然错觉这是一个仅有我俩的小世界。她是那样美丽、优雅、傲慢,足以占据我当时的所有思绪。

另一辆四驱车呼啸着过去了,那位司机没发现树上的花豹。而她终于觉得厌烦,转过了头。

Aldvin 在他做向导的八年里看够了花豹,但此刻他也目不转睛地看她,盛赞她的美貌,同时自夸眼神好——以刚才那辆车为对比。

确实,这样的游猎——尤其是在草与灌木丛疯长的雨季,游客们最能依赖的是向导的好眼力和对自然的热爱。而在马赛马拉特别管用的步话机呢,在大了十倍的塞伦盖蒂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有效。

斑马是草原游猎常见的动物

我们在阿鲁沙第一次见到Aldvin。许多从肯尼亚来的游客都与我们一样,从内罗毕飞抵乞力马扎罗机场,心满意足地欣赏了舷窗外的乞力马扎罗山后,驱车前往60 公里外的阿鲁沙,从此开始坦桑尼亚之旅。

阿鲁沙以出产坦桑石闻名。这是一种新兴的蓝宝石,《泰坦尼克号》中的海洋之心便是以坦桑石做成。向导们通常会充满期待地带客人去购买坦桑石。当然,常规游览还包括阿鲁沙国家公园和风俗博物馆。

我们没有去这个据称是坦桑尼亚最迷你的国家公园,奔赴博物馆又发现它提早谢客了。沮丧之余,我们居然在归途上幸运地遇见了马赛集市。

马赛集市并没有固定的举办地点,也非每天举行,能碰上它纯粹靠运气。下午的阳光炽烈明亮,我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马赛人在一起,穿着鲜红或蓝色的大披肩,赶着自家的牛拥挤着,还有手机铃声不断响起,感受与在草原上见到他们完全不同。集市不仅交易对于马赛人来说最重要的牛,还贩卖日用品的凉鞋。

烟尘中的马赛集市

被海明威称为“非洲最可爱的湖”的Manyara 湖是东非大裂谷的一部分。两星期前一场大雨造成的泥石流使部分湖水变成了暗红色。“我在这里被困了三天,”Aldvin 说。

绕过Manyara 湖,道路开始盘旋向上,气温下降得很明显,我们正向世界最大的死火山口Ngorongoro 进发。

火山口十分完整,边缘峭壁上是郁郁丛林。下榻的塞雷纳度假村占据了俯瞰整个火山口的绝佳位置。刚在餐厅的巨大落地玻璃前坐定,便见到两名马赛武士赶着

牛群沿牛道缓缓归家,身上的红色大披肩在青山翠谷间随风飘拂,动人极了。

游走在青山翠谷间的马赛人

火山口中心的火山湖在阳光下熠熠闪耀。“看到湖面上那大片大片粉色的区域了么?”酒店总经理问我。“看到了,是水藻?”他意味深长地笑了,递给我一个望远镜。

“是火烈鸟。”

我惊呆了,举起了望远镜。镜头里那密集的粉色小点果然是火烈鸟,覆盖水域,成千上万。“难以置信”平时当客套话说得太多,此时反而词穷。

作为世界自然遗产,Ngorongoro 火山口内聚居了大批动物,经验丰富的总经理将脚下草原上的几个小点指给我们看,斑马、水牛、羚羊。“另外,明天游猎时,保证你能看到狮子。运气好还能看见猎豹和黑犀牛。”

暮色四合时,一群马赛人又跳又唱着涌进了咖啡吧进行常规表演。窗外深蓝的天幕上,一轮满月刚刚升起,照彻整个火山口。丛林、草原和湖泊,还有我已看不见的动物,都笼罩在明亮的月色中。我甚至可以想象,斑马沐浴着月光游荡,而狮子已开始夜晚的狩猎……

这一天北半球能看到月偏食。我看了看时间,应该已经开始了。但在这片南方的天空上,仍是一轮金瓯无缺。

第二天清晨六点我动身前往餐厅。整个火山口都笼罩在牛奶般的浓雾中,我在走廊上碰见了三只瞪羚,从雾里来又消失在雾里。而隐约的某处,响起绵延的牛铃声。马赛人已开始了一天的放牧。

我的清晨游猎也开始了,下至火山口时,浓雾已散。我第一次经历了十数辆旅游车被步话机召至同一处看狮子或犀牛的壮观场面,甚至不需要步话机:只要你看见有车匆匆忙忙一骑绝尘而去,跟住就对了。

狮子习惯了被跟踪

但感谢Aldvin 的利眼,我们得以独享某些场景。刚刚出生的小野牛,躺倒在草丛里,尚未学会站立,已被四只土狼觊觎。它的母亲拖着身后尚未脱落的脐带和胎盘,冲出来保护孩子。它们紧张对峙,而小野牛则在拼命学习站立——我们终于看到它站起来,蹒跚着步子走向母亲;土狼徘徊着,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进退;母亲的胎盘终于脱落了,她更为矫健地迎向土狼……

Aldvin 久久看着它们。“它残酷的一生开始了。”小牛站起来时他说。过了一会他又轻轻叹息,“野外的生命……如此不易。”

我想他的感叹里也包括了土狼。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如此艰难,如此值得尊敬。这场对峙无论是野牛还是土狼获胜,都应被看作生命的胜利。

从Ngorongoro 前往塞伦盖蒂国家公园的入口,驱车只需两小时。事实上,它们是两个相邻的保护区。出发时仍有大雾,火山口外则是朗朗晴空,离开火山口回望时能见到雾的清晰界限。路两边食草动物成群结队,斑马大摇大摆地过马路,角马聚拢在池塘边喝水。6 月底的迁徙季节还未到,但Aldvin 说,大部队已经在准备转移了。

公园入口附近有一座观察山,登上山坡举目四望,你就明白这片土地为何被世代居住于此的马赛人称作“塞伦盖蒂”——无尽的平原。脚下的这小土丘是视野所及范围里唯一的突起。草原向远方推进,中央是一条细窄、坎坷、不值一提的人类修建的路。雨季里长势茂盛的红草尾随风起伏,像是草原本身在呼吸,在律动。云在天上飘移,在草原上投下大块阴影。除此以外,一切都很平静,如同静止。

第一个到达这里的英国人怀特在驻扎此处的三个月间杀了50 头狮子。长年的狩猎导致被我们简单称作“cat”的猫科动物数量锐减,很难被发现。倒是食草动物们几十、上百地聚拢,一群又一群,悠闲吃草,绵延不绝。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长长的黑线,是角马,看上去有几千头。但这不值一提。塞伦盖蒂总的角马数量,可以达到200 万头。

空气炽热而透明,只在有车过时我才能闻到沙尘的味道。辽阔的大地上,山峦渐渐出现。我们头顶上阳光如常,但能远远望见一块乌云下正下着暴雨,雨幕从远处看,如一团深灰色的雾。

草原上最深的池塘因聚集了许多河马池而闻名,即便是旱季,这里也能提供充沛的水源和足够的水深。下午,许多河马在打盹。它们十分有趣,在岸上时总是离群索居,在水里却爱挤在一起。一群以色列来的摄影爱好者扛着长枪短炮聚在水边,每当雄性成年河马示威性地张开大嘴“打哈欠”时,他们就拼命按动快门。不过,当一只河马从水中站起向岸边走来时,离水面最近的中年男子立即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我们下榻在保护区西部Kirawira 区域的半山腰上的一处豪华营地。“豪华”之处不仅仅在旧时代风貌的内饰、巨大舒服的扶手椅、游泳池,还有这茫茫草原上的24 小时不间断电源和帐篷内的一部电话!一张爱德华风格的写字桌上放着留言本,我好奇翻阅,见有客人写道:“晚上听见了狮子的吼叫!”合上本子还能感受到那种兴奋之情。可惜我入睡时,除了帐篷外守卫的低语,什么也没听到。

草原上的豪华营地什么都不缺

第二天清晨,黑人侍者照例端来咖啡与饼干。掀起帐篷帘,眼前照例是无垠的草原,但这已是我在此的最后一天。城市动物就要回到水泥森林,虽然这里长颈鹿依然徜徉,母狮依然在树上打盹——我们对于彼此的生命,都不过是短暂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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