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世界音乐季:一台以色列专场,一部犹太离散史

澎湃新闻记者 陈诗怀 钱恋水
2017-09-27 16:30
来源:澎湃新闻

9月24日的上海新虹桥中心花园,2017天地世界音乐季的以色列主题音乐会与雨水一同如期而至。

浸透水的草地晶莹地开着伞花,乐手和观众一样狼狈,小心翼翼地与工作人员一起抬起乐器箱趟过场地边缘的泥塘。

但幸好,人们观看演出的兴致并未被大雨完全浇灭。犹太音乐悲喜分明,来自中东土地的旋律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壮阔有力。

浸透水的草地晶莹地开着伞花  徐晓东 摄

这一场的音乐风格难以用“发源于某地,传唱于某族”的句式来简单描述。从四组以色列音乐人在演奏间隙的只言片语中,却能听出也门、巴比伦、波斯等字眼。甚至有不明就里的观众在听到“西班牙”之后疑惑,“哦——原来他们是西班牙的吗?”

这场以色列主题音乐会的风格确是名副其实的“世界音乐”,而以色列音乐受到如此之多世界各地传统音乐影响的缘由,恰来自犹太人沾满血泪的一部长期离散史。

Gulaza主唱Igal 徐晓东 摄

Gulaza:唱秘传女歌的男人

第一个登台的Gulaza,初时就令人捉摸不透:这股异域之风为何自远在阿拉伯半岛最南端的也门吹来,那里也有犹太人吗?

主唱Igal Mizrahi出生于阿尔及利亚,父亲是也门裔,母亲拥有摩洛哥血统。光头梳小辫,在台上披着头巾,Igal口中唱着的是千百年来未被男性演绎过的“也门女歌”。 这一古老的音乐文化,是处于社会边缘地位的也门女性的生活写照,从母亲到女儿秘密地口耳相传,世世代代留传至今。

《Al'Chaiba》

我不要那个骗子

你将永远无法埋葬我!

即便他是纯金铸就

我仍将把目光移往它处

我不要那个骗子

哦,我脆弱的灵魂

它已散发恶臭,尊严无存

我的未来一片墨黑

我才不要那个骗子

我的灵魂拒绝那个男子

我转向上帝,我质问,我祈祷:

请带走那个男人吧

Ya yuma,多希望我是

一头老鹰或一匹野鸽

如此我便能拜访你

在你身侧

Gulaza主唱Igal 徐晓东 摄

Igal对埋藏许久的“也门女歌”进行了多年的潜心研究,收集到的素材有些来自儿时的记忆,有些来自他对也门女性长者的亲自拜访。

实际上,也门是古老而重要的犹太人社群所在地,据传早在所罗门圣殿被毁前就已有犹太人来到也门定居。直到1949-1950年,以色列政府在“魔毯”行动中出动数百架次的飞机,将近5万名也门犹太人接回以色列。

犹太音乐学家A.Z. Idelsohn曾指出,“古希伯来的音乐被保存在记忆中以及许多犹太人散居地……其中,南阿拉伯地区的也门,有着近乎与世隔绝地生活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犹太人社群……”也正因此,在锡安主义兴起之后的以色列音乐发展版图上,也门传统音乐成为了重要的组成部分。

立于台中央,Igal时而合掌,时而将双手伸向前方虚握拳,轻微地扭动着身躯,婉转凄美的曲调似将也门女性点点滴滴的生命与苦难娓娓道来。从Igal的演唱方式以及旋律本身,听者能够清楚地判断出这本是由女子所唱的歌。嗓音干燥,气息绵长,也门女歌多悲伤,由深刻理解的男人唱出感觉奇特。

负责弹奏Ngoni同时兼任打击乐手的Ben Aylon 徐晓东 摄

人声外,台上的另一件核心乐器是源自西非的弹拨乐器Ngoni。Ngoni通常由木头或葫芦制成,琴体窄长形似一艘小独木舟,被认为是现今班卓琴的原型。Ngoni奏出的乐音明亮轻快又跳跃,与一旁提供和声的原声吉他和补充低音的大提琴一同营造出了玄妙又温暖的声场。

一支人声,三件弦乐器,Gulaza层次丰富的独特配置所产生的效果,犹如小舟穿过平静海域泛起无数波纹,船过许久后才慢慢散去。

或许是由于大雨的影响,Gulaza演出至尾声现场突然断电,Igal在掌声和欢呼后将演到一半的曲子以清唱的方式完成,女歌以原始方式演绎的一瞥。

Yamma Ensemble 徐晓东 摄

Yamma Ensemble:犹太音乐的收集者

Gulaza的灵感主要来源于也门,第二个登场的Yamma Ensemble则杂糅丰富得多,这支乐团是犹太各社群音乐的收集者。

女主唱搭配以一弹拨乐器、一吹奏乐器、一打击乐器的组合先后演绎了也门、塞法迪、巴比伦等犹太社群的传统音乐以及传统的宗教音乐,甚至还能找到犹太民间音乐克莱兹默的影子。

除了也门外,巴比伦和塞法迪也是两个重要的犹太社群。

公元前六世纪,巴比伦军队征服犹大王国,大批犹太精英作为俘虏被带到了巴比伦,史称“巴比伦之囚”。巴比伦的第一个犹太社群在犹太人流亡而来后建立了起来,随后巴比伦的犹太人口迅速增长,逐渐成为犹太生活的中心,一直持续到13世纪。在这里,巴比伦《塔木德》得以诞生,塔木德学院也建立于此。

而塞法迪则是人们对被驱逐前长期生活于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系犹太人社群的称呼,大流散时期,大批犹太人来到伊比利亚定居,直至1492年西班牙宗教裁判所之后被驱逐出境。塞法迪犹太人由于长期居于伊比利亚,而后又流亡至北非、欧洲乃至美洲,因此音乐上受到了许多地区传统音乐的影响,歌词也涉及拉迪诺语、希伯来语、土耳其语、希腊语等诸多语言。

Yamma Ensemble的乌德琴 徐晓东 摄

Yamma Ensemble的嘟嘟克笛 徐晓东 摄

与Gulaza男声演绎女歌的独特气质不同,Yamma的女主唱所展现出的可算得上是中东音乐的标志性女声,时而还会出现与吉他手的双声部合唱段落,抑扬顿挫,高低有致。原声吉他、乌德琴、嘟嘟克笛、单簧管、手鼓、架子鼓,各式配器编排更使得曲风在情歌的欢快和祈祷的哀婉之间切换自如。与Gulaza相比,Yamma的器乐间奏更多,编排重心也更多落在了吹奏乐器上。

观看Yamma的演出就像走入了以色列音乐博物馆,得以在短短45分钟时间里一览诸多犹太社群传统音乐各自的独特魅力。

Hadar Maoz Trio 徐晓东 摄

Hadar Maoz Trio:塔尔琴与铃鼓之舞

在两组更偏重于悠扬婉转的音乐人之后,Hadar Maoz展现了以色列音乐更活力四射的一面。深色中发,夹克喇叭裤是这位女歌手的标准打扮。她的模样和夸张用力的肢体语言仿佛来自上世纪,演完抽支烟跨上摩托飞驰而去那种。她是中亚的叛逆女性。

Hadar Maoz的文化根源始于乌兹别克斯坦的布哈拉犹太人。这一社群根植于中亚诸国,长期生活在布哈拉汗国的领土上,因此而得名。

由于长期远离犹太中心区域,布哈拉犹太人所发展出的传统音乐也呈现出了极具中亚和西亚特色的样貌,Hadar时而坐着拨动塔尔琴的琴弦,时而单手高举Dayereh铃鼓在舞台上舞动跳跃,演唱时所用的语言也以布哈里安语(塔吉克语的一种方言,为布哈拉犹太人所使用)和古希伯来语为主。

Hadar Maoz弹奏塔尔琴

除了显著的东方风格外,Hadar也将现代放克乐的元素大量融入了自己的音乐和舞蹈当中,电吉他是传统音里的异色。

依照古老的信仰,聆听这种灵性音乐会给听众带来好运。在这个暮色降临、雨势不减且逐渐阴冷的夜晚,Hadar兀自用热烈奔放的台风,让整片场地重现激情与活力。

Shahar Trio:翻飞的“鬼手”

最后一组音乐人Shahar Trio是一支极具创造力的年轻跨国乐团。梨容曼是以色列知名制作人及弗拉明戈吉他演奏家,号称“全世界手速最快的手碟演奏家”,在中国有着“鬼手”之称。作为旅行音乐家,梨容曼在2014年第一次来到中国并最后决定留在中国,在这里创造他的音乐。

手碟在2000年由两位瑞士人共同发明,形似龟壳或铁锅。其构造以亥姆霍兹共鸣器原理设计,底部的中心有个孔,为低音部,手碟的上部有7个音,绕中心点基础音从低至高以Z字排列,各音阶与主体的亥姆霍兹共鸣器产生共鸣。

手碟结合了打击乐和声乐器,敲击上去会发出悦耳的声音,演奏全凭乐手的即兴发挥,创造旋律和律动,无拘无束,没有限制。

黎容曼演奏手碟 sankin 摄

除了手碟和弗拉明戈吉他,梨容曼对中国音乐也有着极强的感知,通过在上海参与融合与跨界的音乐项目,他希望向世界展示他在中国发现的美。而演奏二胡的潘丽和贝司手丹尼也都是熟稔于多元化音乐类型融合跨界的老手,因此在这一专场的四组音乐人中,Shahar Trio可以说是最具先锋精神的一个。

犹太民族在千百年来所经历的离散和流浪,极大程度地丰富了以色列音乐的灵感和元素。从Gulaza到Shahar Trio,音乐已逐渐脱离性别、地域、语言甚至年代、风格的桎梏,真正抵达“世界音乐”的内在。

    校对: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