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最美师者”钟扬:带学生上高原采集种子,讲课博学幽默

澎湃新闻记者 周航 综合报道
2017-09-25 20:15
来源:澎湃新闻
微电影《播种未来》记录钟扬教授在西藏进行植物学研究的故事。视频来源:网络(05:49)
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钟扬生命定格在了53岁。9月25日上午,这位著名植物学家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因公出差的路途中,遭遇车祸,不幸离世。

下午5时,复旦大学研究生院综合办主任先梦涵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钟扬是在赶前往银川的早班飞机路上出了意外。目前,学校方面已紧急派人前往内蒙古处理后事,并着手联系家人。

当意外去世的消息传来时,钟扬的同事、学生,无不感到惋惜、哀悼。在同事眼中,他勤奋,研究上富有创见,是真正的富有情怀之人。在学生眼中,他博学,幽默、乐观,是印象最深刻的老师。

作为植物学家,钟扬的一生几乎都投身于此,他似乎总是不知疲倦,所做工作亦成就斐然。他是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生命科学学院博导,同时也是中组部第六第七批第八批援藏干部,兼任西藏大学教授。

到复旦后的这十几年,钟扬也一直在东西部之间穿梭。他常年工作在高原,在西藏行路逾10万公里,采集了无数珍贵的种子样本。而在上海临港海滨,他种下了一片红树林,希望可以造福200年后的人们。

西藏行路逾10万公里

在一长串的头衔中,植物学家或是钟扬最珍视的身份。

但在1978年,他考入中科大少年班,学的是无线电专业。20岁毕业,钟扬分配到了植物所做科研,此后一生未曾离开。“过去的个人兴趣不值一提,只能干一行爱一行。”他曾回忆。

在中科院的武汉植物研究所工作了整整16年后,2000年,钟扬调入复旦大学生命科学院任教授,植物学和生物信息学博导。生前,他还担任着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等职务。

到复旦十几年,钟扬几乎每个月都要跑到4000公里外的西藏。在藏北高原和藏南山谷,那里有他牵挂的丰富的种子资源。2016年,他坐了157次飞机,38天凌晨才抵达航站楼。

他曾这么形容种子的重要性:可以提供水果,花卉,改善人们的生活,是重要的粮食作物,还可以提供重要的医药。而建立种子库,则能将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想法付诸实现。

“十年前,即使在全世界最大的种子资源库中,也没有西藏地区的植物种子。”他将西藏视作生物研究的宝库,有1000个左右的特有种,但此前未受足够重视,于是自己投身于漫长的收集种子的路上。

虽然在此前不久的一次演讲中,他为植物学专业“打广告”,调侃其是少有的可以公费旅游的专业,但“实际上根本不足以抵御我们工作的艰苦”。

有媒体算过一笔账:他一年就至少要收集600个种子样本,而且每一个都要收集至少5000颗种子,不同样本种群所在地相隔的直线距离还不能少于50 公里。

为了收集西藏巨柏的种子,钟扬和藏族博士生扎西次仁,曾涉险行走在雅鲁藏布江两岸,花了整整3年时间,给每一棵巨柏树进行登记,直到将仅存的3万多棵巨柏都登记在册。

每次去野外,钟扬都会准备一种叫死面饼子的干粮,没味道,不好消化,用来充饥却最好。高速公路到了尽头,他们就走搓板路,没地住宿就睡连藏民也不住的、牦牛皮搭建的帐篷。每个人盖着三床被子仍然冷得瑟瑟发抖。“高原反应差不多有十七种,每一次我都有那么一两种。”

回报也是巨大的。如今全世界植物学界瞩目的拟南芥,便是他和博士生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山峰上,收集到的众多重要植物之一。他们采集的药用植物,如香柏和杜鹃,被证实含有抗癌成分,并通过美国药学会的认证。

“他做的都是别人没有想到的事情,科研上走在国际前沿,不断在突破,他在植物学是能留下名字的人。”复旦大学研究生院一位共事多年的行政老师告诉澎湃新闻记者。

最美师者

除了植物学家,钟扬的另一个身份是教师。

在中央电视台和光明日报社联合主办的2015“寻找最美教师”大型公益活动中,钟扬被评为“特别关注教师”。第六届复旦研究生心目中的好导师评选,他也列身其中。

评选时的官方介绍称,钟扬从不强迫学生做课题,而是在讨论中发掘问题,激发学生们对于科研的兴趣,鼓励学生们做自己喜欢的事。他以渊博的知识与丰富的经验为同学们指引方向。

就在不久前的9月19日,成立不久的上海市教卫直属机关青年工作委员会,举行首次报告会,邀请的便是钟扬带来“高原教育实践和感悟”。

钟扬的课堂和为人,都留给了学生深刻印象。

中科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2012届一名研究生向澎湃新闻记者回忆,当时钟扬是授课老师之一,他幽默、博学、乐观,为此在所有课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他说,钟扬的课非常有趣,打瞌睡的学生很少,“大家是笑着听完的。”

“钟教授是个善良的人,他还救过我一命。”学生朱彬曾回忆,有一年去阿里地区的路上,他因为缺氧快昏倒了,当时钟扬也有严重的高原反应,但在边上照顾他吸氧。

“钟老师很忙,忙到每天晚上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他的学生兼同事扎西仁次说。因为忙,钟老师有一个特殊的本领“非常善于利用时间的碎片”。

复旦大学研究生院一位行政老师向记者回忆,钟扬为人特别好,特别勤奋,在学校双肩挑,随时都可以看到他在工作。“他真的是很传统的干部。”她说,“他真的是为国家、社会考虑,比如他种红树林,是为了上海成为美丽的海滨城市。”

留给上海一片红树林

过去很多年,钟扬每个月都要从复旦校园离开,除了去西藏,另一个地点就是80公里远的南汇临港,那里有他和同事亲手培植的红树林。

他说,这是自己“留给上海未来的礼物”,希望可以造福200年后的人们。

事实上,2000年来到上海,钟扬就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上海的海滨显得“光秃秃”?他希望,未来人们提起国际大都市上海,也能想到这是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为此他想到要引种红树林,让上海的海边,有一天也长满茂密繁盛而绵延不绝的红树。

此前,人工栽种的红树林中,最北是在温州,纬度更高的上海是否可能成功种植,这是很多人怀疑的。有同事听到这个想法,立马劝他,“不能瞎搞,这个搞不活的。”

但钟扬从自己的研究出发,认定这是可行的。2005年开始,他开始向上海市科委申报课题,申报了三次才通过。

2007年10月底,课题组用从珠海运回了12种红树的幼苗,两三天后,在上海南汇临港落了根。但第二年的冬天,就遇上了罕见的冰冻灾害,野兔也来啃食,第一年,钟扬的红树林遭遇了灭顶之灾。

他想尽办法,第二年,新种的红树终于全部活了下来。为了防止野兔糟蹋红树叶和红树果,他和同事用网拦住了兔子。多年过去后,无瓣海桑、秋茄、桐花树、老鼠簕这四种红树已经基本适应了上海的气候,能够正常地生长和繁殖,即使在冬天,它们不需要大棚也能存活。

曾令钟扬惊喜的是,第一年“貌似”死去的红树,第二年其实又“复活”了,叶子掉落,根却仍在生长。2015年到访这片试验田,复旦的学生记者看到,最高的树苗已经高出地面两米多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寓意,人和树都要坚持下去。”钟扬说。

附:复旦大学校友对钟扬的悼念

钟扬,1979年考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少年班,1984年毕业于该校无线电电子学系,获无线电电子学工学学士;留学日本国立综合研究大学院大学(The Graduate University for Advanced Studies),获生物系统科学博士。1984-1999年在中科院武汉植物所工作,历任研究实习员、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1992)、研究员(1996)、副所长(1997);1992-1998年在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和密西根州立大学合作研究4年。

2000年起任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植物学和生物信息学博士生导师,并担任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常务副院长,生物多样性与生态工程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副主任,上海生物信息技术研究中心副主任;兼任北京大学理论生物学中心教授、西藏大学教授等;兼任中国生物物理学会生物信息学与理论生物物理学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植物学会系统与进化植物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2002-2006年两次任日本文部科学省统计数理研究所外国人客员教授。2009年被教育部批准为长江计划特聘教授(西藏大学),曾获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是中组部第六、七、八批援藏干部,曾任西藏大学校长助理。

钟扬教授现为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博导。他从事植物学、生物信息学科学研究和教学工作30多年,勤奋钻研,锐意进取,在生物信息学、进化生物学等生命科学前沿领域有较长期的积累和独创性成果。钟扬教授在交叉学科领域教书育人、因材施教,培育了许多学科专业人才,多次获国家和上海市嘉奖;情系社会生态,坚持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和利用,把科学研究的种子播撒在雪域高原和上海海滨,为国家与社会的生态文明和绿色发展作出巨大贡献。

钟扬教授曾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教育部自然科学一等奖、上海市自然科学二等奖、国家杰出青年基金、全国对口支援西藏先进个人、国家发明二等奖、全国先进工作者、“上海市精神文明十佳好人好事”奖、上海市教卫系统优秀党员、中央电视台和光明日报社2015“寻找最美教师”大型公益活动“特别关注教师”等荣誉。“钟扬青藏高原生物学研究创新工作室”被上海市总工会命名为“上海市劳模创新工作室”。

(本文综合自《复旦青年》第282期、拉萨晚报、东方教育时报、“复旦大学校友会”微信公众号等报道,以及钟扬本人生前演讲等。)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