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侬》:乘11路电车,把上海的马路轧遍
念名字这件事,一直有神奇的力量。妖怪的名字如果被巫师知道,那么名字被念到时,便是无可奈何被收伏时。人的名字若被一个一个念出来,哪怕是毫无起伏的声音,也会像墓碑伫立在溶溶月光下。现在,城市街道的名字被琴声推出水面,豁地抖开一张地图。唱到的地方灯光亮起,那是我们的城市。
前两年陆晨和小河和好多人在上海泡公园,泡出不少老的上海民谣。看过一个故事,一个在伦敦做事的苏格兰小伙子被派去美国阿巴拉契亚山脉深处找民谣,在一户苏格兰裔的人家找到一个有歌的百岁老人。很不幸,老人发现她的家族和小伙子的是世仇。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被她弄伤了舌头放回伦敦,他的冒险行动和成果(他把歌带回来了)被报章大肆表扬,一时被捧为历史学家和冒险家的榜样。
小河到上海找民谣,陆晨作陪,一点也没有冒险和光荣的成分。我猜他们的动机很简单,只是好奇和不舍。好奇从前的声音,相信音符里的魔法会随着歌声施展,投影出从前的景象。不舍放映机关掉的瞬间,幻影消失,万籁重归寂静。
好奇和不舍,就像人要吃饭,要有个窝,最好还有爱情和伙伴,能够一起唱歌,是那么自然的需求。
《欢喜侬》也是一首舒服自然的歌。专辑的录音室版本有女声范范。陆晨和小河的天台版有很好听的和声,有这些年飞速滑过的夜晚,嘈杂昼夜不息的街声,地精般落地就失去踪迹的爱情。
2013年这首歌出来的时候,寿宁路的小龙虾红地毯,东台路的假古董世界大概还在。马路们未失骄傲。上海很挤,不是人人都挤在武康大楼前,而是恰如其分的均匀的拥挤。哪里都在发生很多事,哪里都有很多人路过。每条街的声音和气味都不一样,刺激人的感官变敏锐。市井的都市谢绝麻木不仁和整齐划一。
那张专辑里的歌特别多,名字也长(《谈钞票伤感情 谈感情又伤钞票又伤感情》),告别的气息呼之欲出。城市的自然运动会抹去一些街道和乐队,就像人的毛细血管无时无刻不在消失和新生。
顶楼的马戏团,这个已经不存在的乐队,如今跳探戈的主唱也在家里蹲。节目里他和小河面对镜头,背靠外白渡桥的经典位置。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水面有个水闸,水的流速会突然变快,搅起河水的味道,夕阳时分最好看。
春节时从虹口走到外滩,路过这里,人山人海。朋友火力壮,冬天穿短袖,不止一个路人侧目。他走进了别人记忆的画面。那些人以后回忆起来,会说:“我看见上海人冬天穿短袖”。
历史的一瞬,对个人来说很长。过去以后回头看,这一瞬会改变一个人。如果马路也有记忆(那是肯定的),它会记得发生过的事。记得肚皮发痒,杂草生长而无人问津的一个春天。
我就问侬:
“请问侬是啥星座,
请问侬欢喜听啥歌?
请问侬是不是愿意,
陪我兜兜上海,
开开11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