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迭戈，一个南方口信
姜白
六点钟。天、海、云，甚至空气都还是浅浅的蓝色调。Coronado大桥带着优美的长长弧线跨 越海湾，远近的点点橙黄灯光仍不知疲倦地亮着，一列猩红的通勤火车不紧不慢地滑过来， 沿着朝向南方的光滑铁路开往墨西哥——据说开上十分钟就能到达边境。关卡和隔离墙的那边就是罗伯特·罗德里格斯和丹尼·特乔的奇诡世界。这是我在美国地图最西南角上的圣迭戈醒来后看到的美妙景象。
土生名人格利高里·派克生于斯长于斯的时候，圣迭戈也许只是个严肃呆板的港口城市，缺乏生活的乐趣，所以派克只在州立大学读了一年书、给某石油公司开了段卡车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到伯克利和纽约去了。现在圣迭戈早已成了人人喜欢的度假地。1990年代开始的城区复兴运动给城市带来了新的活力。婴儿潮那一代人在年纪见长后纷纷选择从郊区搬回市中心居住，加上越来越多的亚洲移民涌入，房地产和服务业得到强力刺激。瓦斯灯街区（Gaslamp Quarter）第五大道、第六大道上各种日式、中式、意大利和印度餐厅让人目不暇接，从旧金山开始沿海岸一路开车自驾游玩的人经过洛杉矶、圣塔巴巴拉，最后到达圣迭戈才算画上圆满句号。也有很多人选择在此充电几天后，继续南下进入墨西哥。
这里一连串的海滩每年都会迎来无数慕名前来的度假客和冲浪者，像Coronado酒店那样的奢侈度假酒店也已闻名遐迩。海洋世界、Belmont公园（试试那里的木头过山车绝对是件过瘾的事）和圣迭戈动物园是不可错过的热点。后者会给人耳目一新的动物园体验：这里提供从几十到几百美元不等的订制项目，你可以给长颈鹿喂点新鲜叶子吃吃，也可以近距离观察非洲象和亚洲象的日常生活，或者和笑翠鸟面对面交流（当然，要小心它的大嗓门）。动物园里的Albert's Treehouse餐厅也值得推荐，它深藏于绿荫和流水小瀑布的怀抱中，不但有美食，还能听到各种字正腔圆的天籁之声——狮子的、大象的、火烈鸟的，或其他一些你想不到的叫声。
我的旅行恶习之一就是每到一个新地方，都得要尝尝纯正的本地啤酒。圣迭戈没有让我失望。微酿啤酒（Microbrewing）在这个城市非常流行，引领啤酒潮流的Karl Strauss啤酒馆里有长长的啤酒清单，我花了一个半钟头，才慢慢喝完了这里的六种酒精度和口味各异的特色啤酒。
海洋是圣迭戈的另一个标签。海事博物馆和中途岛号博物馆代表了这个城市作为重要军港的历史和现实。圣迭戈是西海岸的美国海军基地之一，停泊着两艘航母，一艘是仍在服役的里根号——我们不能上去，另一艘则是美国海军史上服役最长的中途岛号航母——它现在是博物馆，所有人都能参观。在既像迷宫又像海上城市般的航母通道和舱室里穿行对体力真是种考验，一如甲板上停放着的各型舰载机对我生疏已久的军事知识的考验一样。但这个巨大的博物馆让人不经意间碰到的细节总会让人捧腹，比如那些保留下来的海军恶作剧传统：在舱室地板上放一个吓人一跳的假人，或者在锅炉边画上一个略显夸张的魔鬼形象。
汤姆·克鲁斯和《壮志凌云》的粉丝大概都会记住电影里一再出现的那家小酒吧——男主角Maverick和哥们Goose在这儿弹钢琴，Charelie后来与Maverick在此重聚，还有麦格·瑞恩扮的Goose女友Carol在这里冲他说出的那句著名台词：“Goose你这个大笨蛋，要么带我去上床，要么咱俩从此玩完！”30年过去了，海港大道上的Kansascity Barbeque依然还是老样子，烤肉照旧好吃，只是外面对着街面的墙壁刷上了“1985年7月拍摄《壮志凌云》酒吧场景”这些字样。酒吧里照样人气火爆，仍漂浮着玩世不恭的味道。
大洋海滩（Ocean Beach）附近的街区洋溢着浓郁的南方气息，坡道起伏的椰林大道直通海边，好看的古董车会慢悠悠拐过街角。如果走到伸入海湾的长长栈桥上，就可以看到冲浪少年们在一波波冲向太平洋东岸的浪头舒展腾挪的身姿。奇奇怪怪的小店分布在街道两侧，这些店里找得到冲浪板、泳装、摇滚明星T恤、防晒油，也找得到各种造型好玩的水烟枪。刹那间我觉得这里似乎还在1970年代。在Alfred Howard的唱片店里，我找到了大门和齐柏林飞艇乐队的黑胶唱片。Alfred并非只是个唱片店主，他还有自己的乐队，周末有空时总会去练上一把。找到合适的机会，也会参加本地的音乐会演出。“人生总得有点追求，是吧？”他笑嘻嘻地说。临别时黑人小伙送给我一张碟《午夜松树所埋葬的……》，“这是我那个乐队的歌，你就当作来自南方的口信吧，一路平安！”
Torrey Pines酒店附近的临海悬崖是观赏落日的好地方。在火红的太阳坠入海面前，那些无畏的滑翔伞爱好者们凭风而起，在大地和海洋间流畅又自然的飞行，仿佛天生就是圣迭戈伟大风景的一部分。
1915年的巴拿马－加利福尼亚博览会给Balboa公园留下许多漂亮建筑，十几个博物馆麇集于此。公园西边的西班牙村艺术中心（Spanish Village Art Center）则是魔幻风格，热烈的色彩装饰了所有的艺术家工作室，地面全铺上了花花绿绿的马赛克。我来到山根美奈子（Minako Yamane-Lee）的工作室时，她刚结束一个陶艺制作课程。这位出生于日本的陶艺师有了越来越多的美国学生。“他们对东方工艺的兴趣在一点点提升，不仅是欣赏，现在更想自己动手做，”她说。
美奈子追求陶艺制作的诗性之美，无论是日常用具还是单纯欣赏用的陶器，都“要有抒情的元素”，传达宁静与透彻的心性。这一点可以从她擅长的手作方壶和壁挂日本扇子上看得出来。“神社”系列方壶带着深厚的日本渊源：壶身造型的灵感源于日本神社建筑，提梁源于山门的形状，壶盖设计来自石灯笼的启发。“随着接触的东西增多，加上动手学习制作，来学习陶艺的本地人不但掌握了技艺本身，也更多地理解到亚洲文化的细腻之处。”
Glashaus是圣迭戈城中另一处能见到许多有趣艺术家的地方。Katherine Mitchell热爱玻璃和金属，她的有些作品让人直接感受到内心的震惊——比如“收获”，一把铁镰刀扎透了滴血的心脏，而底下的盘子上却簇拥着色彩鲜艳令人愉悦的瓜果蔬菜。“我用来创作的东西有点危险，要么带着融化的热度，要么锋利吓人，玻璃和金属可能烫着你、割伤你、吓到你，但这是种舞蹈，需要辛劳和汗水。”Rich Stewart的铁艺融汇了他周游世界学习到的经验，在各种金属的折叠、缠绕、浇铸、拼贴中体现了雕塑的无穷之美。
“去许多地方旅行，比如法国、英国、日本、韩国和中国，给我带来了许多创作灵感。”Wendy的雕塑和拼贴作品近年来更多地转向个人经历、种族身份和保护自然。我见到了她的新作“野生动物项目”。“我想揭示无数野生动物被人类毫无必要地残杀的悲惨境地，”Wendy说，“在非洲和亚洲，每年有数以千百计的大象和犀牛因为长着可以满足人类虚荣心的牙和角而被杀害。”她正在和大象之声（Elephant Voces）和大动物基金（Big Life Foundation）等保护机构合作，为拯救这些可怜的生灵而努力。和她谈话时，我注意到墙壁上挂着的那件名为“幽灵”的作品，一件黑色的大象头颅，那低垂的耳朵和长鼻似乎有种看不见的压力。
1542年9月，葡萄牙籍探险家Juan Rodríguez Cabrillo在圣迭戈湾登陆，为西班牙帝国发现了加利福尼亚。圣迭戈最早的移民就来自南方的墨西哥。老城区（Old Town）的房子都被改成了花里胡哨的墨西哥餐厅或百货店，里面要么是美味的tacos和辣椒沙拉，要么是琳琅满目的墨西哥银饰、彩陶和骷髅头工艺品。老城刻意要留住些过往时代的印记，比如白天走在街上，总会有一两个神态端庄的女士穿着大航海时代的服饰，撑着把阳伞在街头闲逛。入夜，从Café Coyote馆子吃饱喝足出来，拐过街角，也许会看到辆橘红色的电车从夜色里驶出来，上去一群人，又慢吞吞开走。
最有怀旧感的是Fiesta de Reyes餐厅隔着广场对面的Racine & Laramie雪茄店。这是圣迭戈最早的一家雪茄店。烟草安静燃烧的味道均匀地弥漫在房间里，老式柜台里规规整整摆着各式稀奇古怪的烟斗、烟嘴、雪茄盒，店员戴着黑色圆顶小帽，穿着白色衬衫和黑马甲，一副19世纪派头，有问必答，高兴了吐个大烟圈来炫技。屋角的熟客们旁若无人地抽着烟聊天。这感觉就如同回到了淘金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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