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自然｜特许经营探路者：为国家公园生态产品增值
近日，《国家公园管理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正式面向公众征集意见。其中提到，国家公园核心保护区原则上禁止人为活动，一般控制区禁止开发性、生产性建设活动。可见，办法并未将国家公园核心保护区变成与世隔绝的无人之地，而是允许开展一些不对保护对象和生态功能造成破坏、符合管控要求的有限人为活动。
依托国家公园的自然资源，进行一些可实现商业价值的活动，需由国家公园管理机构授权开展。这种授权通常称为特许经营。目前，中国国家公园特许经营制度尚在探索，仍存在由谁特许、为谁特许以及如何特许等诸多问题。
万事开头难，王蕾博士就在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当中。她曾是一名普通的科研工作者，也曾任国际环保组织的保护战略总监。现在是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特许经营项目负责人，也是云享自然品牌联合创始人和玛多云享自然文旅有限公司总经理。这个姑娘从贵州十万大山中成长起来，怀揣对国家公园体制改革的期待，为人们展开领略荒野自然之美的画卷。
王蕾工作照。 本文图片未加注释均由被采访人提供
从规划师到公益人，再到一线运营者
抱着保护自然的初心与渴望改变的决心，王蕾在国家公园特许经营之路上摸索。
王蕾本科就读于北京林业大学，从小与父母游历祖国大好河山的经历，让她热爱自然近乎痴迷。在园林专家张启翔教授带领下，她学习园林与景观规划，将满腔热情凝聚在规划成果中。但现实很“骨感”。和大多数规划师所面对的一样，呕心沥血用专业知识“丰满”成就的规划蓝图，大多变成一次汇报、一份说明、一墙图纸，随着领导班子换届，从“专家画画”到“墙上挂挂”，最终湮没于故纸堆中。
为打通知行合一的闭环，王蕾决定去实践在地保护项目的国际组织中，继续追寻与自然的约定。她的经历包括，从项目专员到保护战略总监，协调机构在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领域的优先发展方向，并在联合国和亚开行等的项目中任技术专家，包括WWF全球流域生态补偿项目、WWF中国国家公园项目、UNDP中国保护地改革项目、非洲乌干达国家公园可持续金融项目等。
作为项目最顶层设计者，她曾经规划和落实专家资源和资金分配，但慢慢发现，由于沟通交流、人员更替、政策法规限制等原因，很多项目难以落位执行。带着“慈善资金使用为何如此低效”的困惑，她决定深入一线执行端一探究竟。
王蕾在WWF工作期间，分享国家公园的自然资本理念。
机缘巧合，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管委会也面临项目落地困扰，希望她前往示范村考察并为国家公园特许经营试点出谋划策。
面对黄河源的神山圣湖，面对保护和发展如何平衡的经典问题，她下定决心试试特许经营，探究这把在世界各地都成功打开过国家公园的钥匙。除了原有的生态保护要求，特许经营需要实施主体营利，才能确保自身可持续发展、带动周边社区产业升级和树立品牌体系标准化生产。2020年初，王蕾从北京辞职，奔赴三江源，创办了玛多云享自然文旅有限公司，正式踏上探索之路。
实践中，王蕾需要与当地政府、社区、居民、访客等众多利益相关方反复沟通，了解需求。过程繁琐冗杂，还面临语言不通、文化差异等障碍。项目启动之初，鲜有主动参与的当地牧民。王蕾在县乡政府支持下，深入牧民社区沟通走访。她发现，牧民热情好客，但担心难以满足访客的饮食需求，又担心因语言不通造成矛盾，对接待服务望而却步。
她耐心向牧民解释，访客来到这里，也希望了解原汁原味的牧民生活与黄河源文化，他们认为的不足，正是可贵之处。接待过程中，她提前将行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与访客交代清楚，确保牧民与访客均无后顾之忧。最终，通过这些工作的润滑作用，云享自然和玛多县三个乡镇的协作团队，共同克服疫情和地震等灾害造成的困难，接访了200多位高端生态体验客人，打造出旅行产品——黄河探源生态体验和环境教育活动。
这样依托黄河源当地社区开展的牧民参与式商业项目，为当地牧民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云享自然的方案中，采用“企业+政府+合作社+居民”的组织模式，充分发挥了各方优势，企业负责线路设计、人力资源管理配套和市场运作，政府进行统筹调配与监督管理，合作社承担承上启下与组织协调，带动社区居民参与经营活动。
云享自然正在与当地社区探讨建立生态体验专门合作社，采用“土地入股+按劳分配+二次分配”的利益分配模式。访客接待所获收入，首先扣除运营成本，剩下的盈余，通过社区参股特许经营企业的方式，一半留作企业发展和员工激励，一半分红给社区合作社。后一半“反哺”社区的收益，优先以劳动回报的方式给予从事体验服务的居民，剩余部分再以近乎均分的方式，发放到社区居民手中。
生活在玛多县扎陵湖乡擦泽村的牧民曲代，是第一批生态体验特许经营活动的受益者之一，他承担了生态体验活动中的运输工作，每次两三天行程，可收入2000余元，极大提升了家庭生活质量。与曲代一样的当地牧民还有很多。这种惠益社区、按劳取酬的利益分配模式，促进了社区发展，得到众多村民认可。
2020年4月，王蕾在扎陵湖乡擦泽村村委会进行生态体验特许经营项目介绍。
十几年的自然保护工作，让她实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梦想，体验了世界各地丰富的文化和生活形态。正是生物多样性、景观多样性、文化和民族多样性，共同构成了这个五光十色、美轮美奂的星球。
王蕾强调自己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笑谈，自然界每个物种都针对短板制定了相应生存策略，自己书读得越多，越清醒知道自己“双商先天不足”，唯有听取更多专家意见，成为对大家有用的桥梁和梯子，引入更多参与方，合法依规参与中国国家公园共建，才能让探索中的中国国家公园制度越走越稳，萌芽中的特许经营模式越走越远。
高原草甸上肆意奔跑的藏野驴、雪山之巅自由栖息的雪豹，每一次和野生动物亲密邂逅，都带给王蕾直达心底的感动。实践之路艰难漫长，收获的是大自然满满的馈赠。采访中，最触动我的一句话是：“如果你不想做一件事，你会有一千个理由；如果你想做一件事情，一个理由就足够你坚持下去。” 从2020年到2025年，是当下这项特许经营协议的期限，未来还有诸多需要尝试和开拓的工作。
王蕾在生态体验活动中偶遇藏野驴。
将生态体验变成科学与艺术
2020年2月，王蕾在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玛多县创立了云享自然。如何塑造品牌？ 在王蕾心中，这不是她个人的品牌， “天上玛多，云享自然”应是三江源当地牧人的品牌，是未来中国国家公园品牌体系的一员。
公司创立之初，王蕾不打算做总经理。她觉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片举世无双的土地属于当地藏族老乡，应由当地藏人带领合作社共同发展，协调伙伴一起经营旅游文旅业务。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个设想未能实现。她相信，有朝一日一定可以将玛多云享自然这家企业“放归”自然，将它放心托付给当地藏民。
在全球游学时，“国家公园”四个字是最吸引王蕾的目的地，这里拥有一个国家最具代表性的生态系统与景观。中国国家公园发展征途漫漫，需要能够扎根当地，陪伴和赋能社区成长，有能力将生态体验变成科学与艺术的团队。
生态旅游靠的是国家公园内的绿水青山，正是我们常说的，维系生态安全、保障生态调节功能、提供良好人居环境的自然要素。尽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但自然之美不会凭空变成现金流，需要整条产业链上多方力量参与，将其转化为生态产品并市场化。特许经营者是链条上重要的催化剂。
通过连接国家公园园区内外、产业相关上下游、各部门分工协作，包括解说政策、宣传推广活动、遴选访客、组织社区有效参与等，才能在生态产品价值转化的同时，惠益当地社区。并且，在中国国家公园迈向国际生态旅行目的地的进程中，完全依赖当地，也会受制于低端重复配置或恶性价格竞争，且难以迅速国际化和自主品牌化。云享自然的出现正是为了弥补这样的不足。
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生态体验活动合照留影。
云享自然的品牌核心是优质的生态体验项目。但项目的设计过程往往不是一帆风顺的。每一次高品质的生态体验，都离不开专业的自然导赏人员。他们会为访客生动讲解高原湖泊、河网草甸和昆仑山支脉如何共同造就这片自然圣境；雪豹与岩羊的食物链怎样构成；会带领访客徒步煨桑台，甚至加入藏族司机共同煨桑；会引导访客在夜晚开展野生动物夜巡，寻找五趾跳鼠，和大家一起坐看漫天星辰……内容生动丰富的生态体验，才能让访客赞不绝口，感到不虚此行，才能越做越好。
一次完整生态体验，从机场接到访客便开始，从接驳行程到荒野体验，再到证书颁发仪式，最后将访客送回机场才正式结束。整个过程中出现一点摩擦，都会影响访客的总体评价。与个人定制不同，一次生态体验需要服务整个团队，难免众口难调，例如徒步速度、活动方式等。因此，每条路线都要3-5年反复调整与磨合，才能逐步标准化与商业化。目前，云享自然在首批公布的五个国家公园均有生态体验项目，这些路线无一不凝聚着王蕾与伙伴的心血。
王蕾在玛多县花石峡镇上最好的宾馆为访客们进行行前教育。
尽管项目刚初具雏形，王蕾已开始梦想，云享自然未来不仅是一个项目品牌，更是个互联网国际平台，帮助更多“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地特许经营者”面向全球，“云呈现”更多更丰富的中国国家公园生态产品和美景。大家通过线上云端与线下活动，共同以无损、无痕、无悔的方式来享受中国壮美河山、绚烂自然的治愈和美丽。
目前，作为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区唯一的特许经营方，云享自然也在接受各方打量。不仅要设计并运营好黄河探源生态体验项目，为访客提供精准的科普讲解服务、生态巡护、科考研学和文化体验等内容，还要赋能和反哺当地社区，在生态保护的前提下带动社区发展，承担起自然保护政策示范与倡导的责任。这一切都需要不断探索与尝试。
王蕾与当地牧民在生态体验活动中合照留念。
瞄准后疫情时代“高精尖”生态感知项目
2020年初以来，疫情反复肆虐。旅游业受冲击最大。而云享是极少数逆流而上的文旅品牌，背后是一支具有生态学背景，擅长自然教育的专业团队。负责科学导赏任务的领队体系中，每一个人都对自然爱得深沉，原本山川，极命草木。从花草树木到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他们都能倾其所能，诠释和讲述背后的科学和故事。
“疫情永远改变了世界，也开启了未来。”既然不能接待访客，那就利用这段时间沉心静气地去设计更多优质产品，去寻找理念契合的合作伙伴，去梳理公司内部管理流程，积蓄更多力量。
王蕾依据每个国家公园生态体验的淡旺季规律，带领团队，追随访客脚步，夏访三江源的雪山高原，冬至海南的椰风海韵，好似候鸟一般，逐青山绿水而行，充分激发了大家的工作效率。此外，特许经营过程中，70%的工作是与当地社区协调，大到牧民司机的用车制度与工作培训，小到一纸合同的表词达意，都要仔细斟酌。这些任务耗时费力且细碎繁杂，却是高品质体验的保证。
国家公园不会走大旅游大开发的老路。公众需要更多类型的生态感知项目，和精准的“大自然同声传译”服务。
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2021年生态体验活动排期发布会上支持机构代表合影。
如今，疫情洪流裹挟着每个人。王蕾是特许经营探路者，但更是疫情中的普通人。远离荒野的日子里，回想那些伫立盛境之中、守护圣湖之畔、遁入地球第三极的时光，她仍感到每一次自然导赏都像春游一样引人入胜，每一次与当地人同呼吸共命运都心潮澎湃。亲近自然从来都不止磅礴山水，更有路边的一草一木。她相信万物有灵，观察身边花草树木、风霜雨露的物候变化亦是对自然的敬畏。对自然的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作者寇梦茜系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规划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国家公园规划与管理）
个人能为环境做什么？普通人如何在自然中自处？
“普通人的自然”（A New Normal for Nature）专栏将记录普通人与自然相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