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砺奋进的五年】造林者的努力与梦想:“以后可坐着拿钱”

澎湃新闻记者 李珣 发自福建武平
2017-07-11 13:43
来源:澎湃新闻

福建武平山林间的晚霞,林改之后,新型经营主体已成为武平造林的主力军。澎湃新闻记者 李珣 图

初夏的清风从葱郁的山林间吹拂过来。

柏油公路从村庄引出沿河蜿蜒而行,挺拔健壮的杉树密集地分布在公路两侧的山间,缓缓流动的小河上树影婆娑,刘佩星常流连于此地,对于这位土生土长的福建武平客家汉子而言,武平县城以北25公里处帽村附近的几万亩林地是再熟悉不过了。

时间上溯到2003年年初,闽西边陲小城武平在进行均山到户的集体林权制度改革探索后,帽村村民刘佩星联合9位造林大户开始尝试股份制合作造林,由造林大户出资,林农出地,最终的收益以六四分成(林农占四成)的方式进行分配,并于2010年成立由115户林农参与的众森林业合作社,而今十四载光阴过去,刘佩星等人在帽村附近累计合作造林已达两万多亩。

事实上,均山到户迈出了林权制度改革的第一步,而之后如何走出贫困的泥淖却格外现实。近年来武平县通过创立并完善林权抵押贷款、鼓励专业合作社等多种林业经营主体发展、统一招聘护林员并构建林业生态防护体系等方式在林改之路上继续开拓前行。

与许多林权制度改革后的创业者类似,刘佩星在武平县林业局工作8年后于1997年下岗。其后的20载光阴里,下岗之后的失落茫然、均山到户后的喜悦、如何发展林业的困惑和深化林改种种措施落地后的惊喜构成苦辣酸甜的岁月记忆,这让刘佩星笑言自己“有点林改的见证者和实验者的味道”。

造林大户刘佩星笑言自己看起来年轻是因为“种树种得多”。澎湃新闻记者 李珣 图

下岗职工到造林大户

很多人初次见到刘佩星时,都难以相信这位皮肤略显白皙、头发乌黑光洁的汉子已年满五十,健谈的他开玩笑道“是因为造林让自己显得年轻”。

而与现在意气风发的状态截然不同的是,刘佩星1997年从林业局下岗之初曾在家赋闲近三年。

“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心理准备。”事隔多年,刘佩星的话语很是淡然,他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1989年自己进入武平林业局下属的林业采育场时,红火的效益和丰厚的福利曾让亲朋好友羡慕不已,“95年之前逢年过节都有花生油、柑橘这些,其他单位当时都没有”。

彼时尚未林改,林木经营由林业部门垄断,乱砍滥伐亦成为很多未获林地产权的村民的生存之道,“公家的林地,很多人只砍不种”,刘佩星向澎湃新闻回忆,1998年开始,林业部门效益虽开始走下坡路但自己并未想到下岗风潮会波及自己。

在拿到1.5万元的下岗补助后,刘佩星有些消沉,2002年至2003年,分山到户的林改推进到帽村,分到147亩林地并拿到林权证的刘佩星仍对未来感到茫然。

“之前自己是林业职工,觉得还比较有地位,去帮人打工面子过不去,但毕竟要找条活路。”在经历一番思考和观察后,刘佩星看准了投资造林的机会。

“农户拿到林地其实心里没底,造林又怕哪一天林地被收回,很多人分到了林地但外出打工也没人管,这么多林地空着不如把没人种的山聚合起来造林。”刘佩星对澎湃新闻表示,选择造林其实是一种传统的延续,“当时也没有林下经济的概念,林改前不知道林地到底是谁的,山林在盗伐过后已经有些稀疏,这是个机会”。

对于分到林地后的忐忑心理和茫然,帽村居民方如燕和方清华亦深有感触。

“拿到林地了还是觉得有风险。”方如燕笑道,自己与刘佩星是初中同学也是本村乡亲,常年在外打工的方如燕觉得自家五兄弟分到的90来亩林地不大好管理,当听闻刘佩星有合作造林的构想后,认为想法可行,“他比较靠谱,分到的都是商品林,不如交给他们管理”。

打定主意后,刘佩星不再犹豫,他拿出多年积蓄下来的15万元,与9位林农共同筹资100多万作为造林启动资金,采取“我们出钱、林农出地”的方式进行合作造林,之后的收益按照出资人百分之六十、林农百分之四十的比例进行分配。

“2003年本村40多户林农的1000多亩林地就进行了这个实验,连片种植也有了一定的规模效应。”刘佩星的话语间透着一股快意,他告诉澎湃新闻,其后一年接一年的干,每年造林都有至少一两千亩,“后来大家一看也觉得我们是干实事的,加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在方如燕看来,刘佩星所倡导的模式确有其优势,“很多林农分到的林地比较分散,造林大户在造林管护上比较专业还能连片经营,又能分担散户的风险”。

众森林业合作社在帽村附近种植的人工林。澎湃新闻记者 李珣 图

深化改革见证者

经过几年的尝试后,刘佩星的合作造林模式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同,在他看来,自己乘了林改的东风但其后却也面临一些困难。

造林需要资金,但一起进行股份制造林的9位林农也并无太多积蓄。刘佩星等人栽种的杉木占到造林总面积的70%,按林业部门规定为16年一伐;松木占比为20%,按规定为25年一伐。

“获益周期很长,资金循环压力说实话最开始很大,”刘佩星向澎湃新闻坦言,造林之路绝非一帆风顺,股东无奈之下曾四处凑钱,“最开始还是要靠贷款,用自己房子去贷款个三五万块钱,其他的还要去四处借一借凑一凑”。

事实上,造林育林资金从哪儿来的问题也一直是武平县乃至其他许多林业县市在均山到户后需要破解的难题。

武平县林业局相关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武平曾于2004年6月在全国率先开展“林权抵押贷款”试点工作,成立县林地林木权属登记中心和“林权贷款担保公司”,并由县政府累计注资240万元,再由银行5倍放大给予林农林权抵押贷款。

对此,武平县林业局副局长钟德华向澎湃新闻坦言,操作几年效果并不理想,林权担保贷款存在评估难、担保难、收储难等问题,林农想以林权抵押贷款必须通过担保公司担保,条件苛刻,而且金融机构也难以判定林木的价值,必须由林业部门去鉴定,以致林权抵押贷款施行起来困难重重。

对此,刘佩星也有不少苦楚记忆,“以前去找信用社贷款,信用社老是说你还不上来怎么办,这些林木他们又没有办法处置,都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还是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面对困局,武平县于2013年5月采取措施完善林权抵押贷款机制,由县财政专门安排1500万元作为收储担保资本金,分到了林地不再需要担保,可利用林权证直接在金融部门获得贷款,并成立县林权抵押贷款服务中心,此中心集评估、收储、担保、流转、贷款等功能于一身。

在经历了多年“还债吃不消”的困窘之后,刘佩星感叹,“自己长舒了一口气,只需林权证、身份证、评估文件等,一周便可拿到贷款”,此后刘佩星个人以林权担保的方式向金融机构贷款一百五六十万元,并能一贷三年。

除此之外,林地流转机制也在2012年之后日益完善。

刘佩星告诉澎湃新闻,在此前十余年的造林过程中,通常以民间自发的方式签订流转合同,但部分农户急需用钱加之法律意识淡薄,常因此引发纠纷,“父亲之前签了合同把林地交给我们造林但是儿子过几年就不认了,林地升值了有的林农就想赶紧收回去,带来很多矛盾”,而得到官方认可并逐步规范化的林地流转机制无疑让刘佩星少了这些头疼事。

对此,6月13日,福建省林业厅副厅长严金静对澎湃新闻表示,林改均山到户只是第一步,其后还面临很多新情况新问题,需要不断深化改革,“林改不是一劳永逸的”。

“之后的这些措施很多算是在我身上落地了。”刘佩星对澎湃新闻感叹道。

十年树木的长远收益

伴随集体林权体制改革各种措施的步步深化,刘佩星和方如燕的生活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刘佩星向澎湃新闻笑言,造林一亩的成本在800到900元左右,而以20年后砍伐时的产出来算,届时一亩林地可获得收益上万元,而此前按规定采伐的林木已让其获得充分的回报。

如今刘佩星每年各项收入加起来已达30万元,并在武平、厦门等地购置房产,他还在帽村附近投资水电站,25岁的儿子刚刚大学毕业,就觉得“生活有奔头”。

而在将自家林地交给刘佩星管理后,方如燕在帽村附近的永平镇上开起了铺子经营鞭炮生意,并在2006年建起了两层新房,镇上过去的众多土坯房也已陆续不见了踪影,大批武平人在五湖四海经营不锈钢生意,而今也有不少人陆续返乡投资。

“林地不用操心,反正十几年之后可以坐着拿几十万。”方如燕这位客家汉子爽朗地笑道。

而对于“林地不用操心”的说法,刘佩星有着真切体会。

站在帽村村外的葱郁的山林下,刘佩星遥指着远处一片光秃的林地说道,今年清明节期间此地曾失火,但镇上的护林员反应非常迅速,林地附近的村民也自发赶去扑救,“很快火就灭了,大家都怕烧到自己的东西”。

对此,武平县永平镇林业工作站站长李东平告诉澎湃新闻,早在2012年8月,武平县便已开展生态公益林护林员管理体制改革,改“村聘村管村用”为“乡聘站管村用”,统一招聘护林员,并建立生态公益林连片联保机制,改善护林员待遇,从此“山有人管、林有人护、火有人防、责有人担”,护林员人数虽减少了一半但却事半功倍。

回望二十年来筚路蓝缕的创业路程,已到知天命之年的刘佩星亦有些感慨,“还是观念的改变,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只砍树少种树,但不改善生态一味索取哪来的回报”。

而在钟德华看来,刘佩星万亩造林尝试最大的意义在于打破了林农分散经营、单打独斗的困局,“新型经营主体解决了有山无力造、有山无钱造、有钱无山造的问题,林农也好,还是林业合作社的股东也好,乃至生态环境,都是受益者。”

据武平县林业局提供的数据显示,以刘佩星等人创办的众森林业合作社为代表的专业合作社、家庭林场等新型经营主体已成为武平县的造林主力军,2002年以来,武平县造林面积达71.5万亩,超过林改前25年总和,其中新型经营主体造林50.5万亩。

谈及未来,刘佩星盼望着政策能稳定下去,漫长的林木采伐周期需要耐心与坚持才能获得回报。

“毕竟十年树木。”站在葱郁的山林下,刘佩星笑着说道。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