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看上博④|杨志刚:东馆雏形初具,一座馆与一座城

澎湃新闻记者 陈若茜 陆林汉
2022-04-12 08:44
来源:澎湃新闻
视频:专访|杨志刚谈上博七十年和东馆建设。编辑 陆林汉(05:50)

2016年年底,上海博物馆馆长杨志刚接受澎湃新闻专访第一次畅谈筹备中的上海博物馆东馆。彼时的东馆还只有一个概念构想和正在描绘的蓝图。五年多过去了,上博东馆已初具雏形,正在土建的最后冲刺。

在上博建馆70周年和东馆开馆倒计时之际,杨志刚近日在规划中的东馆五楼的“江南园林”室外展区接受了澎湃新闻专访,谈东馆建设,也谈建馆七十周年和宝贵的上博精神。杨志刚提到,上博70年也是上海文博事业取得辉煌业绩的70年,体现了 “一座馆与一座城”的关系。

记得6年前,上海博物馆馆长杨志刚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第一次畅谈筹备中的上海博物馆东馆,彼时的东馆还只有一个概念构想和正在描绘的蓝图。澎湃新闻记者依着杨志刚的描述,找到东馆的选址地浦东花木10号地块,见到的是一片被高低错落的绿树和芦苇环绕的空地。

上海博物馆东馆选址浦东花木10号地块,这大概是上海中心城区体量比较大的、又比较完整的最后的一块地了。 澎湃新闻记者 贾茹 图(拍摄于2016年)

2022年3月,正在施工的上海博物馆东馆。 澎湃新闻摄

经过五年多的寒来暑往,从工程奠基,到主体钢结构封顶,到土建冲刺……中间历经数次疫情的封锁与重启,东馆已初具雏形。

阳光和煦的3月上旬,上海刚刚入春,澎湃新闻记者从丁香路上虚掩着的1号口进入到上博东馆工地,在杨志刚的带领下,对东馆进行一番初探。

视频:馆长导览,初探上海博物馆东馆建筑面貌。 编辑 陆林汉(04:26)
“当下我们的土建在做最后的冲刺 ,希望上半年能够完成基建及验收,所以时间非常紧。”从东馆开建以来,平日在浦西办公的杨志刚一般每周会来一次工地,如果赶上开会,则会来得更频繁,他笑称自己来工地一是为了看工期进展,二是看施工质量,三也要关注工人们的施工状态。

建设中的上博东馆建筑整体呈矩形体块,造型简洁挺拔,整体色调呈显目的白色。探馆当天,工人们正进行石材幕墙的施工,这一步骤相当于给东馆建筑的外立面包裹上最后一层外衣,建筑的整体造型已呼之欲出。“你们现在见到的外立面石材是用巴西进口的花岗岩,跟我们原先向外界公布的‘大理石表皮’有变化。”杨志刚说,考虑到花岗岩是最结实、牢度最强的一种石材料,同时这种巴西白麻又兼顾美观要求,“它有一些天然的纹理,跟中国山水画的朦胧意境相呼应。”

正在施工的上博东馆外立面。澎湃新闻摄

上博东馆外立面的设计中,曲线象征海洋,平整象征陆地,体现“海陆交汇”的概念

“外立面既有弯曲的反弧状,也有平面,象征着陆地和海洋,暗合上海这座城市‘海陆交汇’的地理位置,也象征上海的文化品格。”杨馆长形容,建筑最后呈现的整体风格既追求上海城市精神里的大气谦和,同时又强调它要有相当的艺术性。

20多年前,上海博物馆选址人民广场建造新馆,先进的理念几乎开创了一个时代的博物馆建设风潮,上博东馆与本馆馆舍相比,既有继承,又有创新。比如上博人民广场馆舍在建筑造型方面的突出特点是方体基座与圆形出挑相结合,具有中国“天圆地方”的寓意。东馆的建筑主体呈矩形体块,其中又嵌入圆形的旋转坡道,也体现出一种方和圆的结合。

上博东馆的四个面具有不同的开放性与公共空间设计

上海博物馆人民广场馆舍

同时杨志刚也用“开放”“共享”“复合”三个词汇概括了东馆在建筑布局和空间营造方面的特色与亮点。

所谓开放,体现在物理空间上的开放度,比如建筑的东西南北4个面都设置了一定高度的玻璃幕墙或畅开式空间与外界联通,包括一楼连廊区域顶部是一个180平方米的椭圆形玻璃幕墙穹顶,40米高的大厅顶部是680平方米的玻璃穹顶,阳光、自然光可以从四面八方透到空间内部,观众进入博物馆,不再只是一个封闭空间,而可以眺望城市景观,跟城市和现代生活产生交流与共鸣。

正在施工的上博东馆椭圆形玻璃幕墙穹顶。澎湃新闻摄

正在施工的上博东馆一楼大厅。澎湃新闻摄

在杨志刚的描述中,五楼占地数千平方米的露天区域同样是一处令人期待的空间,那里复仿了一组江南园林建筑,也是室内展厅在室外的延伸,体现博物馆空间上的开放性。“我们的观众从4楼的展厅看完江南文化主题展,可以踱步到五楼,这里会借助叠山理水的手法,呈现江南的园林艺术。”“园林中搭建有亭台楼阁,以后博物馆奇妙夜的活动也可以在这里举行。”

站在五楼露台向东边眺望,近处是从三楼向五楼屋顶延伸的露天环形旋转坡道,远处隔着一条丁香路就是上海科技馆。作为三楼通向五楼的休闲步道,这一巨型的旋转坡道很有可能会成为上海新晋网红打卡点。

正在施工的上博东馆的五楼露天区域。澎湃新闻摄

正在施工的上博东馆旋转坡道。澎湃新闻摄

“两年前我去医院看病,大夫看我病历卡上的单位写着上海博物馆,他就跟我讲‘第一次谈朋友的地方就在你们上博啊。’” 杨志刚说,“以后观众来上博,除了看展览,将会有更多体验在博物馆的空间里实现,休闲、社交、餐饮……”

“博物馆的功能应该是复合的,这就要求在建筑的布局、空间的营造里把它们充分考虑进去,博物馆应该是观众喜欢来且经常愿意来的。”

在东馆建成投入使用后,曾经发生在上博布展时需要拆门搬运大体量文物的情形将成为历史。据杨志刚透露,以后运输文物的集装箱卡车可以直接开到东馆里面,大大提高了文物运输的安全性。同时东馆还设有员工、文物专用通道。“本馆建造年代比较早,有些时候文物和员工、观众通道是混在一起的,需要在晚上运输文物,以后东馆都可以同步进行。”

正在施工的上博东馆轻阅读长廊。澎湃新闻摄

从轻阅读长廊窗外可以看到的城市风貌。澎湃新闻摄

今年恰逢上博建馆七十周年。上博人民广场新馆开放20多年来,在成为重要的城市文化窗口的同时,改变了人民广场这一特定区域的精神气质。根据规划,上博东馆所在的浦东花木地块将打造为花木文化行政中心,这是一个新的文化集聚地。

在即将建成的博物馆五楼室外展区,杨志刚指着西面几幢大楼向记者介绍,“这里其实和金融区也是比邻的,以后的生态会非常有趣,行政、文化、艺术、金融呈现一种高度交织融合的状态。不知道将有多少奇妙的碰撞会在这里发生,应该说它是城市文化的引擎,是可以激发创新活力的地方。”

上海博物馆馆长杨志刚。 澎湃新闻记者 贾茹 图

专访|上海博物馆馆长杨志刚

上博是面向世界也是世界面向我们的窗口

澎湃新闻:记得六年前,上博对外公布建造东馆的消息,杨馆长第一次接受我们专访详说东馆规划。那次访谈中您提到上海博物馆启动了名为window的计划,包含六个关键词,体现上博东馆规划中的一些理念与价值取向,比如说要打造智慧博物馆、注重互动性、要拓新、多样、开放和面向世界。随着博物馆具体建设工作的推进,原先的构想有没有发生调整或改变?具体这些构想是如何在东馆落地的?

杨志刚:我们对于博物馆的价值理念肯定是一如既往的,比如说“智慧博物馆”,上海市已经把数字化转型提高到一个发展战略的高度,现在又兴起对“元宇宙”的探索,我们的“智慧博物馆”建设也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支撑,现在的具体目标是:建立相关标准,大力推动藏品资源数字化采集和加工,打造功能更加先进完善的藏品管理平台,实现数据在文物保护、研究、展示、传播、教育中的应用支撑;以打造世界顶级的中国古代艺术博物馆为目标,形成适合于上海博物馆的馆藏数字资源开放机制,建立面向公众的数字资源库,利用官方网站、官方微博、微信等数字信息及展示平台,供公众分享利用;充分利用虚拟现实、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和移动互联网等现代信息技术,努力打造智慧服务型博物馆,将数字技术充分运用于票务管理、观众数据采集与分析、移动导览服务、网上虚拟博物馆、数字文创等业务中;进一步提升数字化管理水平,建设集综合办公、文物管理、课题研究等在内的一站式博物馆管理平台。

杨志刚在上博东馆施工现场

杨志刚在上博东馆施工现场

澎湃新闻:建立面向公众的数字资源库,这是当前公众非常关注的话题,国内外已经有许多博物都在推进藏品数字化,陆续向公众开放馆藏数位资源,比如美国的史密森尼学会、法国巴黎市博物馆联盟,还有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博物院等,上博会在这方面做哪些尝试和探索么?

杨志刚:上海博物馆已经借助互联网,向公众开放了一批相当可观的数字资源,也结合展览进行了“数字人文”的有益探索,如“董其昌数字人文”项目,深获好评,在业内处于领先地位。现在正在着手进一步的研发。确实人民群众对这方面的需求在增长,新的观点、新的技术手段也层出不穷,我们还需要不断努力、持续奋斗。包括将会挑选一些代表性的、与上海博物馆形象与气质相契合的馆藏资源,尽快把它们转化成一种更具社会影响力、形态新颖的数字公共产品。

澎湃新闻:像其他几个关键词,比如“互动”“拓新”“多样”“开放”“面向世界”具体如何体现?

杨志刚:具体到互动,我们可以介绍几个案例,一个是针对少年儿童的探索宫,这个展厅的特色和我们其他文物展厅不一样,它设在靠近旋转坡道区域,那个区域的开放度更加高一点。在探索宫里,我们会有一些跟探索的理念,跟人文、艺术、文明这些内容结合在一起的项目,依托上海博物馆的藏品优势与展陈特色,帮助少年儿童学习知识、拓展眼界,丰富体验,更重要的是从小学会探究性思维和能力。

另外我们有一个文物修复展示区,因为观众对我们博物馆的一些后台工作很感兴趣,老是牵挂着,在文物修复展示区就可以看到我们的文物修复师、非遗传承人具体是如何修复文物的。通过这种开放展示,观众能够近距离了解博物馆青铜类、陶瓷类、书画类文物的保护和修复。此外还有数字馆,我们正在做进一步的创意设计,希望更好地体现博物馆的互动性。

上博东馆概念图,环形坡道通往屋顶花园

上博东馆的餐饮区域与露台

开放性与办馆的理念与方式有关,也体现在物理空间的开放度,比如文物展厅需要全封闭的就做到全封闭,全部采用人工光,但是我们在符合文物保护要求的前提下,也希望能有一些自然光透进来,这样观众在博物馆里参观,会有比较多样性的感受,东馆有完全开放的户外空间,有用落地玻璃分隔内外的空间,观众可以眺望城市景观,这样即便在博物馆里仍跟现代城市保持着一种交流,会带来一些别样的感受。

博物馆我觉得它不单单只是一个记录,一个遗产的投影,它还是新文化、新思想、新观念的发生地,这就跟这个空间,跟里面展示的内容所带给人的那种影响与震撼是分不开的。

澎湃新闻:还有一个关键词是“面向世界”,您对此如何阐释?

杨志刚:所谓面向世界,我觉得有这么两点,一是我们的博物馆及其建筑要和现代世界博物馆的发展潮流相契合,而不是相背离的,这就需要我们研判世界博物馆的发展趋势。

上博东馆从建造之初到后续整个建设过程中,我们都在不停地学习国内外一些最新的博物馆建设经验,包括世界上一些顶级博物馆的优点和长处,我们一直很注重这方面的学习。

其次,我认为博物馆有点像容器,美国一位城市研究学者刘易斯·芒福德曾提出城市是一个文化的容器,其实现在的博物馆也越来越像一个容器,那么怎么来打造这个容器,这个容器究竟要产生出什么?我觉得这个也是要有世界眼光的,我们要和世界一流的博物馆去合作,让世界进入到上海博物馆,也让上海博物馆融入世界。

世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维度,尤其是在上海建造上海博物馆的东馆,缺少世界这一维度是不行的。

所以我们最早提出Window计划,window就是窗口,既是我们看世界的窗口,也是世界通过这个窗口来看上博,看中国,这就是window的一个重要蕴意。

刘易斯棋子,海象牙,约公元1150—1175年,发现于刘易斯岛,可能制于挪威,在上海博物馆引进的大英博物馆百物展中展出

科拉雕像,在上海博物馆引进的希腊文物展中展出

澎湃新闻:您希望透过上博这一窗口向世界呈现什么?

杨志刚:灿烂的中华文明。我们希望向世界呈现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以及今天我们通过互学互鉴创造新文明的姿态;向外界展示我们的博物馆管理水平,以及如何与公众之间产生互动,体现我们为人民服务的人民立场;还有我们对于艺术的理解,对于现代审美的追求,我想这些都是可以在我们的博物馆中看到的。

过去有人说过从图书馆既可以看到一个民族的过去,又能够看到现在,我觉得今天看博物馆也是这样,甚至你可以看到它是怎么来展望未来的,可以听到它迈向未来的那些脚步。

托马斯·吉尔丁 《切尔西的白色小屋》 1800年 纸本水彩,在上海博物馆引进的英国泰特不列颠美术馆馆藏展中展出

澎湃新闻:怎么理解您所说的“人民立场”?

杨志刚:东馆的建筑体现了开放、共享、复合几个特点。观众在这个博物馆空间里应该很自在也很享受,可以融入其中,甚至能感受到这个空间就是为他们去营造的,比如精心设置了一系列的共享空间。这就体现出一种人民立场;再比如上海博物馆建馆70年来一共举办了33场捐赠展,在迎接上海博物馆70周年馆庆的最近一年里,就连续举办了“鼎盛千秋”“高山景行”“盛世芳华”三个捐赠展,举办这类捐赠展,一方面是表达我们对捐赠人义举的敬意与纪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彰显这是人民的博物馆,博物馆来自人民,服务人民是我们不变的初心。

今后在东馆和完成大修的人民广场馆,各类捐赠的展陈仍将继续。这里可以提前剧透一下,上博东馆有几个开幕特展,其中就有捐赠展,届时上博馆藏的国宝级文物,也是大家翘首以待的南宋朱克柔缂丝《莲塘乳鸭图》将和观众见面。

东馆展常设展,本馆重主题展

澎湃新闻:您之前也谈到上博东馆展陈设计构想是围绕一条主线(中国古代艺术)和两条辅线(一带一路和上海及江南文化)展开,随着开馆日期的推进,在展陈设计上有没有更详实的计划。另外据我们所知,东馆规划也经过一些调整,本馆与东馆的定位和分工最后是怎么设定的?

杨志刚:上博东馆展陈的总体设想没有大变,具体的定位和方案较最初公布的作了一些调整。原先上博东馆的定位是做主题展,现在定下来这边是以常设展为主。我们将沿着“中国古代艺术”这条主线打造一个全球唯一的中国古代艺术通史系列,分为青铜、雕塑、陶瓷、书法、绘画、印章、玉器、钱币8个专题,另外这些年我们加强了对海派文化、江南文化的研究,特别是最近几年,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对海派文化、江南文化的挖掘,我们也得到了新的有力支撑。

大克鼎 上海博物馆藏

上海博物馆虽然是一个面向全球的博物馆,但是它既然扎根本土、位于上海,我们理应发掘呈现上海的文化。

未来在上博东馆我们会举办考古上海常设展,海派书画、江南文化常设展,但是这类展览不是按照文物材质来展示,它们会按照主题来演绎,主题是常设的,而具体的展品及内容、角度会定期有所调整。这也是上博为上海打造江南文化和海派文化的品牌做贡献,同时也会成为上海博物馆展陈方面的一大特色。

“一带一路”的内容色彩不像原先那么浓重,但是我们会有一个反映海上丝绸之路贸易瓷的展览来回应这样一个比较宏大的主题。

本馆以后的重点是在主题展,还有大量的临展,我们希望人民广场馆舍以后会有比较多的临展空间,能够把全球的优质资源引入到上海。因为上海的城市定位是一座全球化的城市,上海博物馆也担负着要调动全球优质资源的重任。正如我刚才所说,通过上海看世界,让世界看上海,这方面以后会成为我们重要的努力方向。

唐 孙位《高逸图卷》(局部),上海博物馆藏

澎湃新闻:上博东馆在建筑和空间营造方面有哪些特色和亮点?

杨志刚:我刚才提到三点:开放、共享、复合。开放、共享前边已经讲到,什么叫复合?今天的观众来博物馆其实不单单是来看展览、看文物,它还有很多体验是可以放到博物馆空间来实现的。我是这样概括上海博物馆的,它首先应该是一个艺术殿堂,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还要让博物馆成为观众喜欢的课堂,可以是观众交流思想,碰撞出思想火花的会堂,还可以是市民休闲、约会的客堂,这四个“堂”大致体现了博物馆功能的复合性。

澎湃新闻:您从2014年底走马上任,多年来马不停蹄主持东馆筹建,在博物馆建设方面有没有留下一些值得借鉴的经验?期间已持续数年的疫情是东馆建设过程中的“突发事件”,这一影响全球的公共事件对博物馆建设,包括博物馆未来走向有没有产生一些影响?包括展览方面,你们此前摸索前行,也积累了很多疫情下办展经验,当下国内外形势复杂,疫情、战争都会对国际间的文化交流带来阻碍,你们将如何应对?

杨志刚:在东馆的建设方面我希望现在的外部环境可以更加有利于博物馆的建设和发展,外部环境包括现有的很多程序对我们很苛刻,这些程序当然也有它的合理性,但是从我们事业发展的角度来讲,尤其是像我们必须要按照一定的时间节点来推进,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政策上、体制机制上的关照和倾斜,当然是在确保依规合法的前提条件下,尽可能在一些环节上面提供一些便捷。

谈到疫情等突发事件对我们的影响,这就要增强应对不确定性的能力,我觉得这是疫情爆发以后非常重要的一项能力。我们在疫情期间做一个计划,肯定要有各种预案,尤其是做国际文化交流没几个预案是不行的。比如前年我们举办“黑石号沉船文物展”,去年举办“中欧陶瓷交流展”,都是有相应可调整的预案的,然后在这个过程中不停地去适应、平衡,最后朝着一个可能实现的目标最大化的方向去努力。

中欧陶瓷与文化交流特展

这是做国际交流展我的感受,另一方面在疫情期间我们也做了一些新的努力,更加注重对自身藏品的挖掘、整理、展示。当今形势下如果要靠外部的文物办展受制约因素太多,疫情下想要能够办成功展览,必须要有很强的“内循环”能力,比如“万年长春:上海历代书画艺术特展”“丝理丹青——明清缂绣书画特展”“上博受赠文物展”等都属于在有原有研究基础上在最后一年经过冲刺研究开办出的展览,也取得了很好的社会反响。所以这两年多我们加强了“内循环”,外循环做得也不错,内外循环形成良性结合与互动。

上博七十年留下的宝贵的上博精神

澎湃新闻:上博今年将迎来建馆七十周年,年底新馆也将试运行,届时会有哪些具体的举措、纪念活动或展览迎接这一特殊时刻?

杨志刚:本来比较理想的规划是从今年1月1日到12月31日,整整一年都会是我们的馆庆年,原计划想在去年12月31日最后一次博物馆奇妙夜上宣布年度馆庆拉开序幕,但是去年底碰到新一波疫情,这个计划就搁置了,但是我们的活动内容都在推进。今年我们将推出5+2展览体系。

5是指五个系列的馆内展览,即“何以中国”考古艺术展、“灿烂中华”历史文化展、“全球异彩”世界艺术文明展、“文明互鉴”中外交流对比展、“馆藏菁华”主题展。

2是“中国文化走出去”国际合作展和赴市内国内合作展两大系列馆外展。

“盛世芳华”上博受赠文物展展览现场,南宋张即之《楷书待漏院记卷》(局部)

2022年在人民广场馆舍推出的展览有:联手日本九州国立博物馆举办的虎年迎春展(1月);“盛世芳华”上博受赠文物展(3月);与河南合作的河南夏商周考古展; 与希腊合作的以海洋文明为主题的希腊油画展。

其中,希腊油画展定档今年6月份开幕,这个展览也是一波多折,从原计划的2020年推到了2021年,又从2021年推到2022年,现在经过反复磋商,档期定在今年6月份,这里面临展品无人押运和点交,所以困难比较大。我们也做了一些适当的方案调整,比如尝试把展品的规模和规格都降低一点,让合作方放心,以促成展览的顺利进行。

境外展主要包括:赴列支敦士登国家博物馆主办“上博藏竹刻艺术展”;赴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参展“漆器之美:再看亚洲的漆工艺”特展。

澎湃新闻:下半年东馆开馆会有哪些开馆大展?

杨志刚:开馆会有一个系列,正在加紧筹备。这里可以先透露的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我们会在东馆第三临展厅的密宝室中,展出南宋的缂丝《莲塘乳鸭图》,它曾经和大克鼎、商鞅方升一起亮相央视《国家宝藏》,但是实物还没拿出来展过,因为它是有机质文物,保存相当不易,一直藏在我们库房,我们准备在开馆时让它隆重亮相,与对此期盼已久的观众见面。

南宋朱克柔缂丝《莲塘乳鸭图》

南宋朱克柔缂丝《莲塘乳鸭图》局部

澎湃新闻:其他常设展会随着东馆同步开放么?

杨志刚:这应该会有一个过程,从试开放到全面建成开放,中间会有一段间隔。博物馆的展陈是一项很细致的工作,我们从东馆这一项目启动就着手打造我们的展陈了,现在还处在概念设计的细化阶段。

如果能够克服各种困难,希望东馆能在今年的12月21日试开放,因为上海博物馆就是在1952年12月21日成立的,这是我们的馆庆日。这其中还有一个细节,当初东馆在编写门牌号时,我们提了一个要求,希望上博东馆的门牌号是世纪大道1952号,就有这么个寓意在其中。

50年代初的上海博物馆

九十年代,竣工中的上海博物馆人民广场馆舍

这也体现了我们对上海博物馆馆史的重视。上海博物馆建馆70年来形成了宝贵的上博精神和优良传统,希望通过馆庆活动,一方面揭开一个新的篇章,另一方面把那些成功的经验和优良的传统继续发扬光大。

这70年也是上海文博事业取得辉煌业绩的70年,体现在我们的馆庆思路上是“一座馆与一座城”,即通过回顾上海博物馆70年的历史,来看上海这座城市文博事业辉煌的发展历程,看上海的未来发展。上博以后的发展要跟上海这座城市的未来发展去对接,我一直强调说上海的发展高度就是我们要去攀登的目标。

澎湃新闻:您认为上海博物馆七十年留下的最宝贵的上博精神和优良传统是什么?

杨志刚:很多年前,曾经对上博精神有过一个很好的提炼,概括出“敬业、创新、一流、合作、务实”十个字。从我作为馆长角度讲,我必须把队伍带好,那么在队伍建设里也包涵了很多含义,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要练好内功,夯实我们的基础业务。

陈毅市长为上海博物馆出版物题写的书名

上海博物馆为什么在国内外都有很高的声誉,这跟我们基础扎实,业务能力强是分不开的。例如即便是疫情发生以来,上海博物馆的国际交流也没停止过,我们的文物到海外好几个博物馆去展出,海外的博物馆也有不少文物借展到上海博物馆,我们的引进展和出境展都没按下暂停键,这是不多见的。

我们积累了很多疫情下办展的成功经验,其中有些是在没有文物押运员,没有专家到现场点交文物并参加布撤展的情况下办成的展览,这充分说明了对方对我们的业务能力很信任,放心把各种材质的文物交到我们的专家和策展团队手里。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而是70年来积累下来的过硬的本领,赢得别人的信赖。每一次的展览其实都是我们扎实的基本功外化的呈现。当然任何一个好的展览都是从一个好的创意开始的,然后通过一个好的团队合作和全馆上下的共同努力,让这一展览计划得到实现。

这一过程最后会带来一种可以叫作“突现”或“涌现”(Emergence)的现象,这是系统科学里常用的一个概念,是指各种各样的多样性集中在一起,形成一个生态系统,恰到好处的时候它的能量就会爆发出来,就会有突破。我觉得像我们办展览就是一次次的“突现”,最后创造呈现的内容会令各方面觉得惊讶,这一过程尤其离不开一个专业团队默契配合,大家都把力量发挥出来。我觉得上海博物馆在这个方面有很多成功的经验,这是建馆70年里面我感受最深的。

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成员1949年

1974年青浦崧泽遗址发掘现场

所以一定要讲上海博物馆有什么好的精神和传统传承下来,我觉得应该有一个叫“事业链”。上海博物馆的“事业链”在中国博物馆界里面是比较完整的,包括我们有自己的考古队,可以做田野发掘,然后把田野发掘出来的文物一步步转换成我们的展品。

我特别强调上海博物馆有四大支柱学科,第一是文物学与艺术史,第二是考古学,第三是文物保护与修复,第四是博物馆学。我们要打造好这四大支柱学科,这样基础才能扎实,才能面向未来。

博物馆的力量是由内而外自然发散出来的,就像花朵从花蕾绽放开来一样。上海博物馆的“内功”涉及方方面面,包括学科建设。很多人把学术立馆理解为做一些课题,做一些项目。不是这样的,上海博物馆必须要去做的是成为一个学术重镇,这就要有学科建设,只有这样你才能站在别人没有的高度,不断实现突破与创新。

1986年上海青浦福泉山遗址发掘现场(左起马承源、汪庆正、黄宣佩)

澎湃新闻:最后还想请您谈一下,上博今年迎来70周年馆庆,这既是一个阶段性的总结,也是面向未来的一个崭新开始,有哪些新的挑战,以及您对未来工作的展望。

杨志刚:谈到挑战,我认为既要守正,又要创新。这个创新不是拍脑袋拍出来的,需要有大量的研判为基础,然后要结合自身的能力。从目前来看,令我比较欣慰的是,8年前我刚进到上博时的那批中青年学者馆员在不断成长,都已有所成就和建树。当然岁月也很无情,我眼看着他们的头发从乌黑到现在也开始变白,发量也越来越少了。然而我想,还是要给他们压担子,搭平台,让其进一步施展才华。近五六年招聘进来的年轻馆员就需要加紧专业方面的培训,快速地成长起来。博物馆是一个需要终身学习的地方,如果不学习空喊守正创新是不可能的。

我们还是要着眼于整体发展,除了操练内功,夯实基础业务,还必须把各种公共产品打造出来,奉献给观众。再一个是要做好教育传播,比如我们和媒体有非常良好的互动和交流,在媒体的共同努力和支持下,上海博物馆的形象确实得到了很好的传播。比如我们拍的一些片子,既讲文物,又推介了我们的专家,这叫“内外双修”,都是需要的。

上海博物馆的形象需要展示,形象展示出来以后你才会拥有话语权,才有可能进一步跟国际交流,实现全球资源的调配,这是一个完整的逻辑链。

上海博物馆建馆60周年留念

    责任编辑:顾维华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