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本杂志才是“黄小厨”的正确打开方式

赖声川
2017-06-25 11:34
来源:浦睿文化

【编者按】

一部《深夜食堂》几乎要毁掉黄磊多年以来美好的公众形象,在对该片的如潮恶评声中,一本由黄磊主编的生活类Mook《长物01:食器之味》默默面市了,该刊探讨食器如何让食物以更好的方式呈现,关注餐桌上的日常美学与生活哲学,图文都相当“气质”——或许这才是“黄小厨”的正确打开方式?

本文为该刊专栏文章、《暗恋桃花源》的导演赖声川所撰的《生活与艺术》,由澎湃新闻经浦睿文化授权发布,现标题为编者所加。

赖声川 视觉中国 图

现在文明里有一个越来越鲜明的分界,把“艺术”与“生活”分开了,当作两件事情。“艺术”是属于一个固时、固点发生的事情,如在美术馆、剧场、音乐厅等等地方所举办的各种活动。在现代社会的约定俗成之下,人们算好时间,买好票,换上正装,来到这些场所来观赏所谓的“艺术”。

这些活动本身其实没什么不好,因为任何人有机会接触到艺术总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们应该想一想,在不同的历史时代,不同的文明里,事情未必是这样的。随便举例,在今日巴厘岛我们还能看到生活与艺术融合在一起:舞蹈不是为了“艺术”,甚至都不是为了装饰或美感,它就是生活中因庆典或习俗所需要做的一件事情;巴厘岛几乎所有人心灵手巧,但不是为了想做出可以在市场上贩卖的工艺品,而是制造生活中生、老、病、死所需要的一切祭祀道具。在巴厘岛,艺术与生活没有界线,更没有对立。生活就是艺术,人人都可以是艺术家。于是更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人人是艺术家,所以没有必要有“艺术家”的称呼,甚至都没有“艺术”这种概念。老百姓在生活中自然就会做我们称之为“艺术”的事情, 但他们并不认为那有什么特别,也不需要有特别的名称来称呼它。这是什么样的一个社会?是一个离艺术很近的社会,离自然很近的社会,是人离自己很近的社会。今日的我们,离这一切都似乎很遥远,于是我们会发明各种不同的领域,各种不同的名称,区分许多或许本来不该区分的事情。

今日我们会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渴望游欧洲,到各大教堂朝圣,学习其建筑、雕塑、绘画、工艺品等的种种风格与美学。事实上,这些教堂并不是当时生活的奢侈品,也不是旅游者的游玩景点,它们并不是与生活分隔开的场所,而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属于生活的必需品。因为必需,于是有那样的建筑设计,有那样的都市规划,有那样的广场,有那样的艺术品存在于教堂的四周及内部。当年教堂不是一个要买票进去参观的景点, 也不需要戴着耳机聆听专家的介绍,它就是生活中人们自然会来到的地方,属于生活的核心。

如果艺术与生活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那什么样的题材才是艺术所能采用的?当然,就是生活中的一切。什么是美?这也要重新检视。记得1983年的12月,我刚从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回到台北,已经开始在新成立的艺术学院任教。有一天中午,我开车到台北东区的顶好广场吃了一碗路边的面。坐在面摊边,突然之间,不知道是阳光的角度,面摊的位置,面锅里的蒸气,还是一切感观上的气味,让我顿时之间进入一种特殊的状态。我很难解释那个状态,但是,抬头一看面摊老板,觉得那个画面完美无缺;再转头看到忠孝东路为数不多的车子,感觉那个画面完美无缺,一切都在其行进的轨道上,完美地结合在那一刹那。再转头一看,附近经过的人们都在最完美的节奏中经过我面前,连角落里的一只野狗,也是在一种完美的节奏中划过我的视线。头再回,向下看我面前的那一碗面,更是感觉到一切的圆满。吃完,上车,开进台北的车阵,很奇妙,我还在那个状态里,甩不掉,也不想甩掉。看到路上的交通状态,没有平时心中的烦躁、焦急,而是感受到一种原始的完美的韵律,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圆满地在我面前飘过。

后来我听说,在各种不同的心灵修行和神秘学体系中,对这个状态有不同的称呼与说明。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特殊的状态,让我安然地活在宇宙之中,无所谓美丑、好坏、善恶,那一切都是属于相对的世界,分别的世界。在那个状态里,甚至时间都不存在。那不是艺术,那是生活。那个状态持续了一两天,然后消退了。虽然我后来很少有机会回到那个地方,但是至少我去过,我了解到它的一种神圣性,和一种平凡性,可以说是平凡中的神圣,让我对艺术与生活有一种重要的新体认。之后,我不需要再进美术馆,也可以看到圆满的美感,甚至都不需要进剧场,就能看到好看的戏,展现在我的四周。

一切就在自然之中展现。生活、艺术,没有分别,也不需要分别。

《长物01:食器之味》,黄磊主编,湖南文艺出版社2017年05月。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