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雷希特专栏:为了音乐干上一架

【英】诺曼·莱布雷希特 译/盛韵
2017-06-20 18:09
来源:澎湃新闻
马汉·埃斯法哈尼用羽管键琴演奏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02:06)
七年前,我从一本音乐杂志的封面页上剥下一张附赠唱片,那是一部普朗克的协奏曲,演奏者弹得好像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上面似的。普朗克当时正处在最懒散的时期,独奏乐器——羽管键琴——被送去了旧货店。这张封面唱片在我看来,代表了一种器乐重生。

我顺藤摸瓜找到了演奏者马汉·埃斯法哈尼(Mahan Esfahani),请他吃了早饭。他是伊朗裔,年轻,同性恋,长老会教徒,斯坦福受的教育,脑力发达,各方面都满分。

在后来的一部纪录片中,他向我展示了每天给羽管键琴调音数次的体力要求(钢琴家一般不知道怎么调音),并宣讲了这样乐器对古往今来所有音乐形式的适应力。“巴托克?”我挑衅。他凭记忆弹了一段《小宇宙》。“里盖蒂?”“让我想想。”他说。

所以,当达米安·汤普森在《旁观者》上宣布马汉自毁前程,我脑子里的警钟立刻敲响了,因为我既看好马汉,也一向尊重达米安的判断。达米安指出马汉在一个音乐网站上主动攻击一个六十多岁的德国人安德拉斯·斯泰纳,说他是邪恶的国粹论者。斯泰纳回击说马汉自以为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羽管键琴专家,别的人就不配有发言的权利。这是一场幼稚园水平的吵架,只为逞口舌之快,毫无原则。不过也不能说它没有更广的关联。

马汉可能有一定道理。只要他觉得能让路过的电话工程师注意到羽管键琴,他愿意在空房间里与空气大战一场。他下定决心要把这种已沉寂了两百年的乐器重新推回舞台前方,如果一路上要撕几个补锅匠,那就撕呗。在被学院派的头皮屑占据的音乐生态中,马汉是吹向空谈象牙塔的一阵清风。他挑战有终身教职的音乐学者来一场点球决胜负。去年在科隆,他演出前的讲解在布尔乔亚听众里激起了阵阵不安。现在他说不定会用羽管键琴砸评论家的脑袋。(达米安,别说我没提醒你啊。)

这办法似乎挺有效。2011年马汉在BBC逍遥音乐节上开了一场羽管键琴独奏会。他和DG签了唱片合约,和芝加哥交响乐团演了协奏曲。他说服了戒备心很强的史蒂夫·莱希让他在羽管键琴上演奏《钢琴相位》,先录上一段音轨,然后边放音轨边弹对位。目前他在寻找一位勇敢的钢琴家,和他一起弹埃利奥特·卡特的双钢琴协奏曲。

超过一切合理预期,羽管键琴又回到了音乐对话中,没人能比冥顽不化的马汉·埃斯法哈尼更有功劳。在此期间,他搬去了布拉格,为了离年过九旬的导师Zuzana Růžičková更近。Zuzana Růžičková是挺过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硬骨头。马汉也不会被斯泰纳事件的争议压垮。

不可避免地,会有不少人同情科隆的顽固派,相信艺术家的天职应该是演奏而不是说话,还有一些人支持《旁观者》评论人的意见,独奏家不应该主动找人吵架。我则持相反意见。

音乐需要艺术家与观众互动,而不是从在琴边坐下那刻起到弹完最后一个音都假装观众不存在。一个艺术家的职责应该包括:从抵达音乐厅时起就感受现场氛围,决定观众是否需要在演出开始前来一点暖场讲话。音乐不是存在于一个滴水不漏的气泡里。

至于找人吵架,我们应该期待更多争论才对。贝多芬会朝任何不同意见的人扔吊灯,柏辽兹也是臭名昭著地好斗。马勒的敌人比朋友多,皮埃尔·布列兹可不是以谨慎出名。如果音乐还有意义,且让我们肩负起为之战斗的责任。

我们应该有更多的《春之祭》,更多的互殴,更多的马汉·埃斯法哈尼来证明音乐还活着。让我们用最强烈的语言表达最强烈的观点,让我们听到创造者和批评者的声音。古典音乐几乎被强加的彬彬有礼这种虚伪的传统给闷死了。够了!让我们来干上一架。

    校对: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