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电影节|这个理工男导演,用电影寻找老上海的旧时光

澎湃新闻记者 陈晨 实习生 查涛阳
2017-06-19 10:30
来源:澎湃新闻
澎湃新闻专访导演颜雷。摄影/张新燕 视频编辑/薛松 责任编辑/莫琪(01:55)
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展映的电影超过500部,有一部电影显得非常“上海”。电影叫做《归去》,导演颜雷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拍的是当代上海这座城市里的人围绕着房子展开的生活和情感变化。

电影讲述由一笔拆迁款而引发的一系列故事。拆迁、养老、假结婚,种种敏感的社会话题在电影中被以一种带着慈悲的平和口吻道来,荒诞的社会现实在导演颜雷的视角下不见批判,更多的是一种悲悯。

今年,这部电影《归去》拿下纽约独立电影奖最佳影片、最佳编剧、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指导、最佳剪辑6项大奖,在上月结束的戛纳电影节也有亮眼的表现。目前这部电影已经在全球各类电影节上获奖超过20余项。而导演颜雷为这部电影长片处女作已经准备了十年。

导演颜雷(右)

颜雷的经历很有趣,在今天浮躁的电影圈看来,简直堪称“一股清流”。

毕业于上海大学物理系的颜雷,当初怀着考北电的热情却在家庭压力下选择了理科。大学期间就泡在图书馆看电影书籍,又在上海戏剧学院进修了一年,从2008年处女作《R》开始,颜雷才正式踏上了电影的道路。

毕业后,为了保持创作状态,颜雷没有选择先用一份“苟且”来养活自己,也推掉了大多数的“活儿”,他希望最大限度保持自己对于生活的敏感和热情,除了拍摄一些短片和偶尔在电影剧组的跟组经历,他坦言自己时常处在一种“掉队”的状态。

最窘迫的时候,曾经有一年的时间,他全靠同学的救济。而他的处女短片作品,则是直接“拦截”了另一位同学为结婚准备的“基金”,同学为此把婚礼都推迟了一年。

一直到去年,为了拍电影和剧组成员更好的合作,方便微信群组交流,颜雷才换掉了他从大学就在用的诺基亚手机。在网络时代,没有微信意味着颜雷屏蔽了大量社交,对于电影这样一个喜欢“抱团”讲圈子合作的行业,他少了很多机会。

从2008年集编导演一身拍摄第一部作品《R》开始,颜雷已经在导演道路上走了十年。2012年的《Flipping》(糟糕的)荣获首届西班牙马德里国际电影节最佳外语片、最佳剧本提名、最佳男演员提名,2013年《相助》荣获第2届世界电影奖最佳导演。

《归去》的创作非常偶然,起始于颜雷在2014年听到的一条上海本地新闻,然后他以这条新闻为大纲进行了一年的剧本创作。2015年,《归去》入围了上海国际电影节的“电影项目创投”,并成为创投项目中第一个落地开机的作品。片子的摄影师是林良忠,也是李安“父亲三部曲”的“御用”摄影。

《归去》海报

在新老上海时代变迁的碰撞下,这部融合“养老”“拆迁”等热门话题的《归去》保持对现实的凝望,深入探索当今上海人生活变迁的内在意义。

影片当中运用了简洁明了而富有深意的长镜头,长镜头保持了镜头里面上海生活的连贯,需要观众自己深入其中去感觉发现。悠扬的汽笛,清脆的雨声,模糊的霓虹灯,镜头下的上海正值梅雨季节,显得静谧美好,但是其中却暗含着躁动的人心和脆弱的情感。

《归去》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怀念过去的那段日子,虽然那个时候家里很穷,但是我们的日子却过得非常地开心”。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颜雷坦言,儿时在上海与家人在一起的旧时光,是他的电影《归去》创作灵感的来源,和家人在路灯下打牌,下棋,看电视连续剧,“那是上海很有味道的一种经历”。

【对话】

上海是一个每天都能拍出很多电影的城市

澎湃新闻:这个电影的内容很贴近现在的现实,你自己身边有没有事例启发你创作?

颜雷:每天都有啊,上海是一个每天都能拍出很多电影的城市,你可以听上海广播FM990,你可以看很多新闻报道。其实只是根据一个真实的新闻事件,我是2014年的春天,在家里听FM990的时候,有个市民热线,然后讲到这个事情,但是我基本花了9年的时间学习怎么写剧本,然后通过这个故事一下子启发创作角色。

澎湃新闻:为了房子结婚离婚的事情这两年很多,大家都觉得这事其实挺荒唐的。但你的电影好像没有放大荒诞或者批判的部分,你是怎么选择你的创作方向的?

颜雷:其实真的有人找过我,希望我把本子做成黑色幽默的风格。但是我希望是直戳现实的,就不要有任何的逃避,就直接面对现实,不管黑色幽默还是什么幽默也好,意义在幽默中消解。我觉得电影就是一个揭示,你能够最大限度去接近真实,这部电影可能不会在现实中发生,但是会给人带来思考,如果每个人在看完这部电影之后,对当下,对我们所处的紧密的关系,包括家庭,包括父子,包括最亲密的人有一点反思的话,那我觉得这世界上有比钱,比房子更重要的事情,这是我作为电影人的责任。

批判现实主义电影很容易走向一个极端,很多电影是为了批判而去批判。其实这部电影很现实了,这是一种平衡,你无法满足所有人的胃口。

澎湃新闻:电影中的上海常常表现为上世纪30年代的十里洋场,当代就大多是时尚职场戏,你怎么看待当下的这座城市?

颜雷:我觉得想用一部电影来说这一座城市,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视角。在我的创作理念来说,可能还原的很多东西是我对过去,甚至是对上世纪90年代上海,更多的一种情怀,因为那个时候正值我的高中、大学的时候,1990年代到2000年这样的一个变化,其实影响了很多上海人。我尽力还原我脑海中的上海,但是在还原过程里面,不能满足所有人脑海中的印象。

我觉得,现在当代上海已经没有原来上海的味道了,现在甚至邻居都不认识,因为那个时候没有钱,所以我们很多的关系非常近,但是现在我们的关系特别的远,所以在这部电影里面有很多东西是一种对过去的怀念,一种追忆。我对现在当代上海或者上海家庭是怎么样的,其实没有太多的印象或感觉,但是呢,我却能记得我原来上海的家庭,那个时候上海是什么样子,我觉得那个给我的影响会比较大。

导演颜雷

心无旁骛拍电影,经历都是人生财富

澎湃新闻:自学电影的你在拍摄过程中觉得最难上手的是什么?

颜雷:现在的人认为导演是一个光环,但是在制作电影过程里面,它是一个技术性和实践性非常强的学科,它不是说你在导演系学了四年之后,你毕业之后就能做导演。相反你是要经历从剧本创作,到找到资金、组建团队,一直到拍摄完成、制作后期、送电影节这样一个非常长期的,连续的过程。做电影的过程里面,它没有那种点对点的模式,更多的是靠你自己的实践,你的磨炼,有的时候包括你的天赋,你的才华,你的能力,你的坚持,还有你的运气都是缺一不可。

所以我觉得在做电影的过程里面,最大的困扰或者是最大的挑战,首先是从怎样写一份好的剧本开始,然后你怎样通过这样的剧本找到合适的投资人,在找到合适的投资人之后,你怎样组建一个适合你的制片团队,来帮你共同创作一个电影项目。在每个环节里面,你都会碰到在学校里,或者在你平时的学习过程里面所没有碰到的未知的挑战。

澎湃新闻:电影里上海人对房子和经济的焦虑,你自己有类似的感受吗?

颜雷:我没有这种焦虑。这又说到我的创作生涯,如果我有这种焦虑,我也不会做导演。因为拍电影是一个很漫长,需要你等待的一个过程。我身边有很多朋友,经历房子、家庭变故,有时候我觉得人的焦虑,可能是他们自己导致的问题。

澎湃新闻:是因为经济状况足够好,不用担心,还是自己并不在意?

颜雷:拍电影开始之初我是看不到未来的,毕业要面临就业,要面临现实压力。当下社会环境每个人都在往前赶,非常匆忙。我可能属于那种掉队的人。当我掉队的时候,我会停下来想一想自己到底要什么。

从伟大的电影得到启发,就开始对电影行业进行探寻。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当你醉心于一件事的时候,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但我可能就会心无旁骛无暇顾及其他。

人生不单单只有房子、只有钱,我也花了好多年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但回过头来看,那段经历对我的创作和人生经历都是一种巨大的财富。

澎湃新闻:这种“掉队”的感觉持续了多久?

颜雷:十几年吧,我没有去工作,就是无业,我还记得中间有一年,就是我的同学把他的工资一半打给我,不然我可能连饭都没得吃。但是我觉得人生很短暂,你的青春也就十几二十年,我要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的考虑,就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澎湃新闻:也有很多年轻的想拍电影的人,会选择在创作自己电影之前接一些活,进入一些圈子,你是自己规避了这些选择吗?

颜雷:我有过很多机会,让我做广告导演,商业片导演,其实我拒绝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的内心告诉我不能去做。我想要做电影的话,如果你的人生不精彩的话,怎么拍出一些精彩的故事呢?如果你内心不经受这些磨炼的话,怎么去说一些让人家动容的故事呢?所以我是觉得,如果这部电影需要我去付出很多时间和耐心的话,我应该去付出。我觉得世界上没任何的捷径,如果有捷径的话,就是你点点滴滴的付出。

工作中的颜雷
    校对: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