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雷希特专栏：音乐家间谍
说到钢琴家埃米尔·吉列尔斯，如今依然是俄罗斯人心目中苏联时期最显赫的钢琴家。他不但第一个赢得了国外的钢琴大奖（1938年在布鲁塞尔），也是斯大林去世后第一位被允许出国演出以恢复文化邦交并赚美元的钢琴家，当然他本人只能得到巨额酬劳中少得可怜的一小份。
在这位伟大艺术家与他应该享受的宁静之间，隔着两座大山。一座是他的钢琴家对手里赫特，还有一座是他的妹夫、小提琴家列奥尼德·柯岗。里赫特在国外被视为至高无上的钢琴家，像鸟儿一样自由。吉列尔斯听党的话，里赫特则只做自己高兴的事，他拒绝签署克里姆林宫的宣言，甩掉克格勃跟班去巴黎和柏林的同志酒吧玩乐。他任性妄为，与安静、妻管严、从不想惹麻烦的吉列尔斯形成了鲜明对照。
1960年第一届柴可夫斯基钢琴大赛上，两人都是评委。里赫特给范·克莱本打了最高分，给其他人打的几乎都是零蛋，吉列尔斯战战兢兢地去问文化部长是否能把大奖给一个美国人。文化部长去请示了赫鲁晓夫，主席说可以。
里赫特有时也会公开表扬一下吉列尔斯，但总是暗含讽刺。我听说吉列尔斯无论在公开还是私下场合，从来不提里赫特。他没法说什么，因为里赫特挡住了他的阳光。
对吉列尔斯来说，更大的问题是他家里出了奸细。他的妹妹伊丽莎白嫁给了非凡的小提琴家列奥尼德·柯岗，而柯岗同时也为克格勃工作。这很不寻常。克格勃一般让小人物汇报独奏家和指挥家的动向，但柯岗接待过一些可疑的美国访客，他被威胁要是不定期汇报就要被送去西伯利亚。于是他成了探子。
和柯岗、吉列尔斯一起演三重奏的大提琴家罗斯特罗波维奇，发现柯岗某次巡演后整出一份存档文件，就跟三重奏说了再见。其他音乐家都知道有柯岗在场时说话要注意。吉列尔斯，可怜的吉列尔斯，在自己家里说话也要小心翼翼。没有他感觉安全的地方。
我们无从知晓这些对吉列尔斯造成了什么伤害，或者如何影响了柯岗，但肯定不是直接的。一位俄国音乐家曾告诉我，吉列尔斯与妹妹的关系从差变得更差，到了最后，他错乱地称柯岗是“做出更高贡献的人”。
柯岗和吉列尔斯死得都早，死因也很可疑。柯岗58岁时在从莫斯科到雅罗斯拉夫尔的火车上心脏病发作。一直有谣言说他是被谋害的。吉列尔斯68岁时在莫斯科一个心脏病诊所看病时去世。里赫特（必须是里赫特啊）到处说吉列尔斯死于错误的药物注射。
吉列尔斯去世前不久，见过以色列指挥乌里·西格尔。“他看上去很苍白，颤颤巍巍的，”西格尔说，“他一边发抖一边说：‘他们真是要我的老命。你看，我的手抖成这样，他们还要我开音乐会。’是克格勃在骚扰他。”
老鼠到处都有。即便在今天打开档案，我们还是无法知道哪些艺术家妥协了，如何妥协。两个月前，一个波兰网站公布了一份档案卷宗，显示作曲家克里斯托弗·潘德列茨基在频繁的海外演出途中曾接受安保部门的“委派任务”。潘德列茨基立刻发声明否认有任何此类合作行为。几个小时后，反应极快的社交媒体上就有了动静，苏格兰作曲家詹姆斯·麦克米兰爵士发推说：教皇约翰·保罗二世经常对人说他认为潘德列茨基是个间谍。
轮不到我告诉你去质疑一位教皇的话，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此类冷战游戏的糟糕结果是，任何人都可以编造谣言，没有人能证明或证伪。每一位音乐家都会与国家机构打交道，他们的真实心态如何，旁人恐怕永远无法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