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土耳其外交官:无论修宪公投结果如何社会都不会不稳定

澎湃新闻记者 李怡清 实习生 王墨
2017-04-15 19:53
来源:澎湃新闻
土耳其16日将开启修宪公投,土耳其驻沪总领事安铜日前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澎湃新闻记者 沈靓 编辑 廉秀宇(02:13)
【土耳其修宪公投通过会怎样】

■ 土耳其自1923年建立共和国以来实行的议会制将宣告结束,并改为总统制。

■ 总统将有权任命和解职内阁成员,总理一职也将自土耳其建国以来首次遭到废除,改由1到2名副总统替代,并由总统指定。

■ 新总统制下的总统选举定于2019年举行,总统任期也将根据此次选举结果重新开始计算。如果埃尔多安能够连续赢得选举,他就有可能一直执政到2029年。

■ 国会将5年改选一次,席位从550席扩增至600席。

4月16日,土耳其就将在全国范围内开启修宪公投,其结果或将铸就土耳其建国近百年来的最大政治变局。

过去数周,在包括中国在内的57个国家的120个投票点,近140万拥有投票资格的土耳其海外公民已做出了他们的选择。此前,土耳其为了争取更多海外公民参与投票,不惜与荷兰等欧洲国家爆发激烈的“口水战”,甚至“结下梁子”,可见对于此次公投的重视程度。

而目前的民调显示,支持与反对修宪的选民人数非常相近,仅相差2至5个百分点。

“当然,这类民意调查有时是具有误导性的,如去年英国‘脱欧’公投、美国大选前的民意调查,都与最终结果并不一致。所以我认为在重要议题上不能太信赖民意调查。就此次土耳其公投而言,我更期待最终结果的出炉。”土耳其驻沪总领事安铜(Sabri Tun Angili)日前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表示。

今年1月21日,土耳其大国民议会投票表决宪法修正案,由于支持票未达到修正案可直接生效所需的三分之二,按规定需通过全民公投决定是否实施修正案。本次修宪公投的通过门槛,是赢得至少51%投票选民的支持。

此次公投涉及18项宪法修正条款,其中最具争议的是将土耳其共和国政体由现行的议会制改为总统制,总统的权力将被扩大,并从宪法上将被赋予包括直接任命副总统和政府部长在内的更多实权,总理职位将被废除。

土耳其有一种“被西方朋友背叛”的情绪

澎湃新闻:当下是土耳其举行这一公投的最好时机吗?

安铜:在我看来,任何政治决定的时间点选择都是非常重要的。

去年7月15日土耳其发生了未遂政变,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冲击,这说明土耳其在营造社会稳定上有一种与其他国家非常不同的需求,在土耳其有这样一种氛围:我们需要更多的安全与稳定来自我保护。

随后,土耳其国内形成了两种不同观点:一派认为必须有更强的执行者和领导人,才能使社会持续稳定,这也就是土耳其式的“总统制”;另一派认为,议会应扮演核心角色,这就是土耳其现行的体质,总理和议会在国家经济、外事、安全政策制定方面发挥核心作用。

所以,现在需要土耳其人来做出选择:以上两种模式,哪一种更适合土耳其?这将影响土耳其的未来,如果土耳其转变为“总统制”,将不仅影响这一代人,也会影响我们的后代。这是此次举行全民公投背后的逻辑。

澎湃新闻:如果最终修宪公投没有获得通过,土耳其政府是否准备了备选方案或应急措施?

安铜:我认为政府并不需要准备“备选方案”,因为如果公投的最终结果是“否”,这就意味着现行的政府体系还将继续。目前,执政党正发党是议会第一大党,总理、各部长都来自正发党,政府具有稳定性。我们的总统也是民众选出来的,(即便公投不通过)他也将继续担任总统,所以我不认为会出现政治危机或不稳定局面。

如果公投结果是“是”,那意味着人民想要“总统制”,而我们的执政党也支持这一想法,可以实现平稳过渡。因此,无论公投结果如何,我认为土耳其都不会出现不稳定。

澎湃新闻:当前,土耳其与欧洲国家围绕公投等问题已裂痕弥深。你认为公投结束后,土耳其政府会不会寻求缓和与欧洲国家的关系?

安铜:土耳其和欧盟渊源很深,从1959年至今已近60年。当前,许多欧洲国家自身也有深刻的政治问题,主要是极右翼势力的崛起。这对土耳其有着直接影响,许多土耳其人住在欧洲各国,而这些崛起的极右翼势力非常反对外来移民。这在欧洲社会造成了一种紧张局面,但实际上,移民问题是欧洲社会当今所要面临的现实问题。如果不去面对现实,问题不会消失,反而会更加凸显。

关于我们与欧洲的关系,欧洲国家每年有很多游客前来土耳其,是土耳其游客最大的来源地。此外,尽管土耳其的贸易正趋于多样化,与欧洲国家的贸易占比从过去的60%已有所下降,但仍然有40%。我并不认为(土欧关系破裂)的可能性会增加。就像英国,即便他们决定“脱欧”,也正探索与欧盟发展另一种关系。就土耳其而言,我们很自然地是欧洲的一部分,我们有这个历史渊源,现在也是如此,我们是邻居,并保持着很多的人员往来。

澎湃新闻:你提到土耳其有着近60年的“入欧”努力。有很多土耳其方面的专家与政府官员认为,相比于东欧等其他后续加入欧盟的国家,土耳其并没有受到欧盟“平等的”对待。您曾从事土耳其外交部的欧盟事务,您也认为欧盟有区别对待吗?

安铜:简而言之:是的。

在土耳其看来,欧盟应该是基于共同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不应排除这个区域的任何种类的人,无论是穆斯林还是基督徒。实际上,土耳其的选举制度早于许多(欧洲)邻国,土耳其女性被赋予选举权的时间也远早于许多欧洲国家。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欧洲还处于政治混乱、法西斯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兴起之时,土耳其就已拥有了更为稳定和包容性的管理体制。如今,有些欧洲人,尤其是一些欧洲国家的领导人试图从身份的角度定义欧洲的边界,这最终会导致极端民族主义或种族主义。

我曾是土耳其“入欧”谈判的代表团一员,当时一些欧洲成员国组织公投来决定是否允许土耳其加入。从那时候起,我们的“入欧”谈判进行了很多很多年。但是,欧盟的创立难道不是基于二战之后法德两国间的一纸协议?如果当时法德领导人问他们的国民:“你愿意跟对方国家结盟吗?”那结果很可能是否定的,也就不会有欧盟这个组织了。所以我觉得需要更多的目光远大充满理性的领导人,不仅在欧洲,也在全世界范围内。

澎湃新闻:关于土欧关系,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曾表示,在此次公投结束后,有可能进行另一场公投,以决定土耳其是否还需要继续寻求加入欧盟。你认为这是土耳其政府正在认证制定的政策选项之一吗?还是只是口舌之快?

安铜:我认为土耳其总统的话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它反映出一种情绪。当前,土耳其国内有一种“被西方朋友背叛”的情绪。当我们面临困境时,没有收到我们期待中的、来自西方朋友的支持,那是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土耳其的核心、土耳其的民主制度、土耳其政府受到了攻击。因而土耳其民众中激起一种情绪,他们会想:我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试图成为欧盟的一员?结果又会怎样?

我认为埃尔多安总统是一位非常成功的政治家,在土耳其政坛屹立15年而不倒,也曾一直担任议员,所以他能够直接接触土耳其人民的感受。这是为什么我相信他说的话。

40%的中土贸易在上海及周边地区产生

澎湃新闻:你是今年2月刚刚开始出任土耳其驻上海总领事的,之前有来过中国吗?

安铜:是的,第一次来中国是在2008年,9年前了。之后我还来过几次,如2012年,还有去年的G20峰会期间。9年间,上海的变化非常大,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浦东还没有这么多高的建筑,地铁也没有这么多线路,城市还在建设中。这9年的变化的确非常惊人。

澎湃新闻:你如何评价中土两国当前的经贸、文化关系?

安铜:我觉得我们能做更多。经济、文化关系进一步发展的空间还是很大的。中国是土耳其第二大贸易伙伴,是我们在亚洲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同时中国也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所以两国在商业合作上的发展潜力是巨大的,可以吸引更多中国人来土耳其投资。尤其是最近5年,许多中国公司如银行、电信、航运等开始在土耳其投资。土耳其在中国也有投资,一些土耳其公司在中国生产产品部件。这些帮助我们创造两国间更强大的经济合作联结。我相信,特别是在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之后,我们会有进一步的经济合作发展机会。

而上海则在两国经济关系中居于中心地位。因为中土两国贸易的40%是在上海及其周边地区产生的,同时土耳其在华投资的80%也集中于上海及周边地区。

澎湃新闻:你提到了“一带一路”倡议,在您看来,“一带一路”倡议未来将会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土耳其如何看待这个倡议?

安铜:土耳其强烈支持这一战略,我们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想法。古代的丝绸之路就连接起了当时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国家,不仅通商,还起到了文化上的互通作用,在当时就帮助了我们的祖先更好地彼此理解,进行商贸、思想、文化上的交流。如今,在现代社会和全球化的背景下,我们通过互联网、电视等媒体了解彼此,但是目前两国人民大多通过次一级的渠道相互了解,比如西方媒体等。我认为现在到了两国人民直接沟通的时候。在这个意义上,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是非常有帮助的。

另外非常重要的一点在于,中国会告诉“一带一路”沿线的许许多多发展中国家:“中国支持你们的发展”。这是非常好的,因为一旦实现全球化,(国家间)应保有一定的平衡、包容和和平。我想,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释放的信号是:“我会做好我的那份,我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并会肩负起来”。在这一点上,土耳其支持中国,同时也愿意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为全球的发展出己。同时我们也认为“一带一路”倡议应该有一条中间走廊,这也可以视为土耳其对中国这一主张的贡献。实际上,古代丝绸之路就是从中国经中亚诸国来到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然后再向西边的欧洲大陆延伸。所以这个中间走廊也会增加丝绸之路的经济活力,同时也能串联起沿线的小国家,使这些国家相互间都能互联互通。

    校对: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