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葡萄牙“发现”了世界，又迅速“失去”了世界

始于15、16世纪的地理大发现逐渐打破世界各地分散孤立的状态，而率先进行航海探索的则是欧陆边陲小国——葡萄牙，一个在当今世界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国家。相比于时常在电视节目中露面的英美俄等国，当代中国人对葡萄牙并不是那么了解，假若不是古铁雷斯在2016年当选联合国秘书长，许多人甚至已经遗忘了这个国家，但正是这弹丸小国掀起了欧洲探索世界乃至瓜分世界的狂潮，开启了人类历史新篇章。

毫无疑问，15、16世纪的葡萄牙航海探索史值得关注，但在中文世界中，相关图书少之又少。《征服者：葡萄牙帝国的崛起》（以下简称《征服者》）的出版，为不了解这段历史的人提供了一个重新“发现”葡萄牙的宝贵机会。

《征服者》一书主要围绕两个问题展开叙述，即“为什么是葡萄牙？”与“为什么葡萄牙能？”通过这两个问题，作者以文字重建了葡萄牙帝国的崛起过程，同时，作者也在字里行间隐藏了第三个方面的思考，即“为什么最终葡萄牙不能？”，将对葡萄牙帝国衰落的思考留给了读者。

为什么是葡萄牙？

在15世纪，虽然宗教改革与文艺复兴已然蓬勃兴起，但此时传统欧陆强国如德法等国或者仍旧陷于分裂，或者忙于争夺欧陆霸权无暇顾及广袤的大洋。而在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意大利，虽然商品经济有了一定发展，资本主义萌芽产生，各自治市却满足于未完全封死的陆路贸易，并未将目光投射海外。

葡萄牙地处伊比利亚半岛西部，面朝大西洋。完成国家统一且远离欧陆传统政治中心的葡萄牙有足够的精力将人力物力投入航海事业中，而无需将大量资源用于防范四周虎视眈眈的敌人。面向大洋的优势让葡萄牙人在大发现开始前就积累了庞大的经验，培养了葡萄牙人开阔的视野。

当然，所有事件的发生都需要一个契机，对于葡萄牙人来说，这个契机就是休达战役。休达的富足与当时葡萄牙国内的贫穷形成了强烈对比，刺激了葡萄牙人探索新世界的欲望。与此同时，葡萄牙东面被西班牙包围，西面被大西洋的封堵的困境也加速了葡萄牙人的海外扩张。

伟大的事业总是需要有伟大的人物领导，葡萄牙海洋探索事业的发起者与推动者恩里克王子同样在休达战役中开始登上历史舞台。恩里克智慧而又富有远见，休达战役之后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葡萄牙的未来可能在广阔的大洋，在遥远的东方。在恩里克的支持下，葡萄牙的探索事业也逐渐兴起。

宗教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葡萄牙作为传统天主教国家，祭司王约翰的传说广为流传，加之基督教世界与伊斯兰教世界愈演愈烈的宗教冲突，葡萄牙人渴望通过海外探索扩大天主教影响力同时寻找祭司王以共同对抗伊斯兰教势力的扩张，重夺圣城耶路撒冷。

在封闭偏远的地理环境、财富的刺激以及宗教影响等因素的影响下，葡萄牙先于其他国家首先走上了海外扩张的道路。

为什么葡萄牙能？

15世纪科学革命尚未兴起，人们所掌握的技术十分落后。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完成一次远洋航行仍十分不易，不难想象当时葡萄牙人所面临的巨大困难。葡萄牙人之所以能完成海外扩张，首先应归功于恩里克王子与后继诸王。他们坚定支持国家的扩张战略，没有因各种外界干扰改变或放弃既定国策，倾注大量心血在科技发展（主要是航海、天文等方面）、人才培养、舰队远航探索等各个领域。这些投资在“完美王子”若昂二世时期初见成效，葡萄牙舰队沿非洲西海岸逐渐南下，逼近好望角。

完成一项事业不仅需要富有远见的领导者，同样需要强大的执行者。《征服者》的前半部分，通过主角达伽玛及其航海前辈迪亚士等人的事迹，向读者展示了优秀的领导者在葡萄牙海外探索中发挥的巨大作用。当船队陷入困境时迪亚士毅然率领船队深入大西洋并借助西风绕过好望角；当航船船体被侵蚀时，达伽马依然坚持航行，历尽艰辛，最终到达目的地。执行者的个人素质加速了葡萄牙探索的步伐。当然，一支成功的舰队还需要一大批经验丰富的水手，葡萄牙悠久航海经验与系统的海员训练的优势在此大显身手。

印度洋沿岸复杂而又分裂的政治形势帮助葡萄牙人在印度洋长久生存。达伽马与《征服者》后半部分主角阿尔布开克利用沿岸政治纷争，使葡萄牙成功地建立大批殖民要塞，巩固了葡萄牙的海外贸易。

好运无疑也在葡萄牙探索中发挥了一定作用。迪亚士被一阵西风吹过好望角，卡布拉尔偶然间发现巴西，达伽马也在即将弹尽粮绝之时受穆斯林引航员指引来到了印度。

就这样，葡萄牙人建立起第一个世界性帝国。葡萄牙帝国的崛起也象征着海权时代的到来，随后的英法荷等国也沿着葡萄牙的足迹，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为什么最终葡萄牙不能？

作为地理大发现与海外殖民扩张的发起者，葡萄牙最终却沦为二流国家，隔离在世界权力中心之外，其中的原因错综复杂。罗杰·克劳利并未直写葡萄牙的衰落，但帝国迅速凋零的原因，已经透过该书的字里行间表达。再通过其他历史资料的印证，我们不难观察到其主要原因。

我们可以发现，葡萄牙本土与其印度洋殖民地之间距离过于遥远，以当时的通讯技术，葡萄牙国王无法与印度总督进行有效又即时的沟通，只能通过一年一度的远航活动进行延时交流，这必然造成君臣之间的隔阂。沟通不便加之总督大权在握，葡萄牙君臣矛盾越来越大，许多像阿尔布开克这样有才能的总督无缘无故被罢免。频繁更换总督导致新旧总督政策上出尔反尔，再加上无能之辈的昏庸治理，极大打击了葡萄牙的海外扩张事业。

此外，曼努埃尔死后，继任者不再热衷于葡萄牙海外开发事业，满足于眼前既得利益，贪图享乐挥霍来之不易的财富。当葡萄牙原地踏步之时，英法荷等新兴国家却在锐意进取，葡萄牙海上优势逐步被消磨。更令葡萄牙大伤元气的是西葡合并后哈布斯堡家族六十年的统治。西班牙费利佩二世（葡萄牙的费利佩一世）在位期间将葡萄牙拖入残酷的三十年战争之中，葡萄牙的舰队与陆上军队都在战争中损耗严重，这也使得葡萄牙对海外殖民地控制力大大下降。

在我看来，究其根本葡萄牙政治体制发展跟不上经济上的繁荣才是其衰落的主要原因。葡萄牙地处欧洲西部一隅，由于地理原因自古以来商品经济并不是十分发达，资本主义没有得到充分发展。大量资金涌入葡萄牙之后，上至国王大贵族下至普通水手都没有将其投入社会再生产中而是将其挥霍一空，资本主义原始积累也就无从谈起。在此条件下，虚弱的葡萄牙资产阶级自然无法推动资本主义政治改革，当英国发生光荣革命荷兰建立共和国时，葡萄牙政治体制一直停留在落后的中世纪状态下，无法给葡萄牙经济发展提供政治支持与保障。

葡萄牙海外殖民地的抵抗与欧陆其他新兴国家对葡萄牙的侵扰也加速了葡萄牙帝国的衰落。葡萄牙之所以能以区区百万人口与数千人规模舰队纵横印度洋沿岸，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沿岸各国的敌对分裂。不管是比贾布尔、毗奢耶那伽罗还是萨菲王朝，它们的实力都远远超过葡萄牙舰队。葡萄牙人利用了各国之间的对峙和牵制才在沿岸建立一个又一个要塞，而一旦各国抽出精力对付葡萄牙要塞，凭借葡萄牙极其有限的力量很难将其守住。英法荷崛起之后，作为既得利益者的葡萄牙自然成为了它们发展路上绊脚石，打击葡萄牙海外势力也就成了各国共同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