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绿孔雀

2017-03-24 11:02
上海

野性中国

【编者按】不同于常见的蓝孔雀,绿孔雀是中国的原生物种,目前为国家I级重点保护野生鸟类,被IUCN列为全球性濒危(EN)物种等级,比大熊猫还要濒危。2014年,云南双柏县成立了绿孔雀保护项目,但现在,这片绿孔雀最后的完整栖息地却面临着水电站和猎杀者的破坏。今年3月,有人在保护区附近发现了绿孔雀的踪迹,“野性中国”第一时间前往该区域调研。以下是此次调研的手记。

​车行在省道,山路人迹罕至,只有偶尔驶过的大货车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几乎看不见几米之外的路况。沿着深切河谷的半山腰修建的道路,我们的车驶过绿汁江一段残存的葱绿茂密季雨林,就到了绿汁江与戛洒江的汇合口,前面就是电站,开始大堵车。两岸的山体已经看不到几棵植物。电站建成后,车轮下的省道将被弃用。

电站工地。 奚志农 图

这里是绿孔雀的最后一片“最完整的栖息地”。电站建成后,这条红河支流即将被淹没:上游恐龙河保护区河谷底部的海拔是623m,而嘎洒江一级电站蓄水后正常水位线是675m,这意味着绿孔雀生存繁衍的河滩将被毁灭。

深夜、山路、大货车,显然不能再赶路,小分队决定在附近小镇修整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野性中国”此行的任务,是为了抢在绿孔雀“中国最后一块完整栖息地”可能被破坏之前,寻找到切实的影像记录,为绿孔雀发出求救信号。十七年前,奚志农在云南澜沧江流域拍下了一张绿孔雀的珍贵照片,此后绿孔雀几乎再也没有在世人面前出现过,我们仅仅能够依靠红外相机等设备才能寻找到它的惊鸿一面。因此, “野性中国”在得到发现绿孔雀信息之后,迅速发声,并由奚志农、摄影师张炜以及笔者组成快速行动小分队,赶往第一现场。

17年前记录下的珍贵绿孔雀影像。 奚志农 图

此次行动最主要的目的是提出三个疑问,并希望籍此引起思考:

第一:扑朔迷离的绿孔雀栖息地(保护区外)是否真实存在?

第二:找到绿孔雀在此栖息地的真实证据。

第三:除了修建电站、人为破坏栖息地,绿孔雀还面临什么威胁?

次日清晨,小分队与熟悉当地情况的陈平(化名)集合之后,沿着山路又颠簸了大半天,下午十四时,小分队终于靠近了绿孔雀栖息地附近的最后一处小村落,在这里我们要与一位当地村民杨老会合,他家附近是前往该栖息地的最适合的歇脚处。在他家我们见到了杨老太太,老人家六十有五,知道我们是来找绿孔雀的,说如今可不好见了,她年轻的时候,这里的绿孔雀可是多的,经常能看到二三十只一起呼啦啦从山坡上飞到河谷里喝水觅食,晚上这绿孔雀鸣叫起来满山都是回响,虽然如今依然能听到绿孔雀的鸣叫,却只能偶尔见到几只。

既然还能见到,我们的希望就大了一些。绿孔雀一般到傍晚时会到河滩觅食喝水,我们时间还来得及,小分队立即收拾好设备,徒步下山。深切河谷南面山体陡峭,植物种类极为丰富,而对面的山体由于挖矿和修路,森林破坏较大,裸露出大片的黄土,留给绿孔雀的生存空间已经不多了。

修建中的嘎洒江一级电站。  伯虎 图

小分队急速赶路,至少要在绿孔雀下山三个小时之前设置好隐蔽帐,把影响降到最低。下午四点,河谷里气温升到30摄氏度,终于到达了河滩,山谷内植被状况良好,鸟鸣声不绝于耳。勘察地形时,队员在沙地上发现了绿孔雀的脚印,河岸上还找到了一枚绿孔雀的飞羽,这一切都让人十分激动。小分队分成两组,选择了河两岸的两个隐蔽点,迅速地设置好隐蔽帐,架设好设备,引路的杨老和陈平退到几百米外的森林里,摒息静待绿孔雀的到来。

下午十七时三十分,上游的水坝开始放水,水面升高了约10cm,还好没有淹没河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渐渐落到了山后,水面开始回落。下午十八时四十六分时,笔者发现隐蔽帐对岸河滩沙地上出现了墨绿色的身影——是绿孔雀!

第一只出现的绿孔雀,它十分警觉。奚志农 

这是一只雌性成鸟,高大,羽色鲜艳。千百年来奔流的河水,将此处冲刷出一片沙石滩,山脚下沉积了细沙,绿孔雀就在这片小小的细沙滩上觅食,来回踱步。它十分警觉,每次低头觅食之后,迅速抬头张望四周,再继续觅食,一直小心地尽量将身体隐蔽在矮草丛中。一会儿就隐入矮林中不见踪影。几分钟之后,另一只从河的这一岸高处飞下来,落在乱石滩上。我们终于看清了它的身姿:这也是一只雌性成鸟,长颈,直立的枕冠,两翅稍圆,尾羽颜色暗淡,平扁,稍呈凸尾状,尾上覆羽呈现非常华丽的蓝绿色。她悠悠然在石滩上漫步,觅食,时不时抬起美丽的颈项环顾四周,慢慢地踱步隐入了水边的矮树丛。

绿孔雀雌鸟。 婉蓉 图

天色快要黑了,根据以往的调查资料以及杨老的经验,绿孔雀已经不会再在河滩出现。小分队决定会合,返回杨老家,激动人心的是,另一边的隐蔽记录点也有收获——拍摄到了一只雄性绿孔雀,在石滩上喝水之后,转身露出他带有金属反光的眼状斑,华丽巨大的羽屏——也只有在这样的谷地,雄性绿孔雀那巨大的羽屏才有“用武之地”。

绿孔雀雄鸟亚成体可见未生长完全的羽屏。 奚志农 

绿孔雀雄鸟亚成体。 奚志农  

绿孔雀雄鸟亚成体头冠极为醒目。 奚志农 

第一天的记录收获简直令人激动之心无以言表:第一,在恐龙河保护区外,绿孔雀的栖息地确实存在;第二,野性中国切实地记录到了在该栖息地的绿孔雀;第三,关于栖息地的调查证明,绿孔雀必须要在这样的河滩觅食、求偶,一旦这些河滩不复存在,那么绿孔雀将无法生存。

小分队进一步对地貌、森林和气候的观察,证明的绿孔雀对栖息地的要求极高。它们主要选择乔木林、离水源距离小于100m,遮光度小于20%,土壤干燥的地方作为栖息地,主要是季雨林。分布区内热量较为丰富,温度年振幅不大,全年多分为干湿两季。落果多、接近水源、坡度小、乔木盖度和胸径大的地区为它们的主要觅食地。食物、水源、地形和隐蔽条件对绿孔雀选择栖息地都有影响。

绿孔雀河谷栖息地。 婉蓉 

早在2014年,恐龙河保护区就开始利用红外相机对绿孔雀进行监测,在保护区内架设的这些相机记录下了大量的资料。但这些资料只偶尔见于几篇学术论文,导致的后果是:这片栖息地鲜为人知,在戛洒江一级电站的环评文件中看到的相关内容仅仅是一句话描述:“一般认为施工对其在保护区分布并没有显著影响”。

野性中国的实地考察证明,该栖息地位于戛洒江一级电站上游的支流,最低海拔为613米,水库蓄水后,正常蓄水位为675米,即使是死水位,海拔高度也达到了640米。

保护区甚至还减小了地域范围:“保护区自2003建立以来至今,保护区范围先后历经三次调整。且三次均在2008年以后,调整原因都是为了当地经济的发展。目前的保护区面积仅为最初建立保护区时面积的91.6%”。

当地的百姓根本不知道绿孔雀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偷猎捕杀行为一直未曾绝迹。今年一月,相关的研究机构为了科研目的在恐龙河保护区外绿孔雀的栖息地安装了红外相机,并几次拍摄到偷猎者在镜头中出现,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偷猎行为。然而,在未安装红外相机的区域,偷猎仍时有发生。就在野性中国到达这里的第二个夜晚,当地居民杨老太太在半夜还听到了一声枪响。绿孔雀在3月的孵化期特别地警觉。接下来的几天,小分队再也没见到第一天遇到绿孔雀小种群。

季雨林为绿孔雀主要栖息地,但人为破坏已使原始季雨林已基本消失,只有残存的零星小片分布在河谷以及地势较为陡峭的地带。

但这样的小片的分布也面临着严重的威胁,如:水电站建成蓄水前“清库”时水位线以下的植被全部要砍掉,恐龙河下游的绿孔雀小种群恐全灭绝。在此次调查中,沿着218省道,从戛洒江一级电站(海拔约544米)开始,大面积的森林破坏已经开始,施工人员说附近的山头几乎全部被淹没。

四天的野外调查记录,野性中国拍摄到了野生绿孔雀的珍贵影像。文中隐去了该栖息地的准确位置,为的是这珍贵的绿孔雀种群不被人类打扰,而同时,我们也希望能够让每一个人看到中国原生物种绿孔雀在自然中的美。

隐约可见羽屏的绿孔雀雄鸟。 张炜 

雄鸟在河边喝水。虽然是人迹罕至的河谷,仍然无法避免上游带来的白色污染。 张炜 

在调查的最后一天夜幕降临时,小分队在该河滩附近不远,幸运地目睹到了绿孔雀飞上树梢栖息,让每一个参与此次调查记录的人又喜又忧。喜的是在人们眼前销声匿迹了太久的绿孔雀还有这一片栖息地能够繁衍生息,而更多的则是忧:无论是电站建设带来的森林破坏还是人类的捕猎,都在残酷地毁灭着绿孔雀最后一点生命力。情况已经十分危急,如果听之任之,也许这将是绿孔雀最后的影像记录。

黄昏时分,回到树冠休息的绿孔雀。 张炜 

绿孔雀的飞羽。 婉蓉 

绿孔雀对夜宿地的选择极为挑剔,一般选择高大的树木,且周围视野需较为开阔,而这样的树木一般都只生长于河谷低海拔处,一旦电站开始蓄水,河谷内的这些树木将无一幸免。

入夜,绿孔雀的高亢的鸣叫在山谷中回荡,阳春三月,正是这“百鸟之王”繁衍生息的时间。而笔者的心中,却满是忧虑。这片“最后的完整栖息地”,或许是绿孔雀最后的家园。

绿孔雀飞过因开矿而毁坏的山体。 奚志农 

参考文献:

《中国雉类》高等教育出版社 主编 郑光美

《模版环境影响评价全本20140511 环保部 云南省红河(元江)干流戛洒江一级水电站环境影响报告书环评报告书全本公示》

《恐龙河自然保护区的动植物资源现状及保护对策研究》王恒颖, 孙鸿雁, 黎国强 (国家林业局昆明勘察设计院,云南昆明 650216)

更多前沿旅行内容和互动,请关注本栏目微信公众号Travelplus_China,或者搜索“私家地理”。

    特别声明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s://renzheng.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