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童不该在无聊的钢琴课上受罪,于是这部新剧把钢琴给拆了

澎湃新闻记者 尹琳
2017-03-23 10:24
来源:澎湃新闻

你的孩子是琴童吗?你们在学琴和练琴这件事情上相处得还好?Will Pickvance是一位来自英国的爵士钢琴演奏家,他在舞台上把钢琴给拆了,并且用他的切身体验告诉你和孩子爱上钢琴的新办法。

梦想做宇航员的小男孩写信给圣诞老人想要宇宙飞船做礼物,不料翌日圣诞树下停了一架钢琴……听起来好耳熟,这貌似是许多琴童的童年写照。

不过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这个小男孩获得了一本神秘的教科书《钢琴解剖课》。他瞬间“卷福”和华生附体,把这个讨厌的大钢琴一路解剖到“牙齿”!顺道解剖了三百年钢琴进化史和钢琴音乐发展史,三下五除二侦破了困扰几个世纪的“琴童受难记”这个大案。

这部曾经在爱丁堡艺术节上惹人注目的音乐故事会《钢琴解剖课》即将在小不点大视界微剧场上映。它有趣的地方是,这堂课动用了实验室、手术间、电影院、美术馆,还有火箭发射基地,让孩子们听到艺术家用幽默创意的方式边弹边画那些经典名曲,用手绘动画的方式从发型揭秘音乐家脾性与风格,用具象的方式传授繁复枯燥的乐理知识。让孩子们目瞪口呆的还有,这个压迫自己的庞然大物竟然会在舞台上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零件,这种颠覆式的感受反而让孩子们体会到琴中趣意。

在台上被解剖的钢琴
剧中的巴赫:“头上顶着假发套,其实秃头像个大灯泡。”

剧中的贝多芬:“爆炸头活似他的坏脾气,连钢琴都被他弹得好大力。”

剧中的爵士教父胖子沃勒:“好好先生,大脑袋扣着顶优雅的小礼帽,弹琴不用谱,把全世界都弹得快活得想跳舞!”

从水生物的鳃和牙齿了解钢琴的进化,从“处女座的收纳箱”认识巴赫的平均律,从“融化的冰淇淋”感受复调。

三百年了,钢琴都进化了,为啥学琴还没进化?“难道音乐家作曲就是为了让琴童在无聊的钢琴课上活受罪?”这部剧的主演和编剧Will敲着键盘声声质问。我们采访了这位艺术家,看看在他眼中,琴童培养可以有哪些不一样的想法。

Will Pickvance并不将自己定义为一位演员,他是一位来自英国的爵士钢琴演奏家。他弹奏巴赫赋格曲、贝多芬奏鸣曲和勃拉姆斯间奏曲,但并不止步于再现这些伟大作品。通过结合Will喜爱的各种元素:维多利亚时代的乐曲、教堂赞美诗、甲壳虫乐队的流行歌曲等等,他随意改变音乐节奏、创作即兴旋律,往往为观众们呈现出独一无二的音乐欣赏体验。

问:这部戏的英文版名字中写着“致初学者 (To Beginners)”。你怎么定义初学者?是指初学琴还是初聆听音乐?我们看到在英国演出时现场还有不少小婴儿呀。

答:初学者指的是钢琴解剖课的初学者,并不是钢琴的初学者。我不介意观众学钢琴与否,因为每一个初学钢琴的人音乐基础也是不一样的。在英国演出时曾有一些功成名就的钢琴家也来看,但他们依然算是钢琴解剖课的初学者。尽管他们琴技高超,但也许他们可以在这里学会放飞自我。

问:什么时候开始想到要在台上把钢琴给当场拆了?为什么会想到叫“解剖课”?

答:我特别喜欢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演奏音乐。比如有一天,我就在一家古老的兽医学校里表演,弹着弹着我就忽然想到了“钢琴解剖课” 。如果我们把钢琴在所有的学生面前给解剖了,会是怎样的效果呢?我想这将会颠覆钢琴和钢琴家之间的关系吧,很好奇。

问:你小时候真的拆过钢琴吗?

答:真的拆过,还不止一次。但小时候这件事情阻力重重,主要是因为我爸爸不喜欢家里乱糟糟的样子。显然,解剖钢琴和科学实验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对于一个9岁的男孩来说,简直是超酷炫的探索啊。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不可思议的结构和零部件要被藏在一个大木箱子里。而且,我觉得把钢琴的盖板拿掉之后我和钢琴的连结更紧密了。有一次,我决定要把这种解剖深入地进行下去,把更多地方的螺丝拧下来,把它的内部和它的外框完全分离开。拆完了之后,我突然发现我装不回去了。我真的紧张了好一会儿。但是,相信我。如果当你发现你爸爸妈妈1小时之内肯定会回来,而家里还散落着满地的钢琴碎片,我保证你会以一种天才的速度自学成才钢琴组装的。

问:在《钢琴解剖课》这部剧里面,小男孩梦想着要做宇航员,写信给圣诞老人求宇宙飞船,可圣诞老人却送给他一架钢琴……这个开头非常奇幻,是怎么想到的?

答:《钢琴解剖课》的故事,确实是我自己的故事。没错我小的时候是想做宇航员,我现在还是想啊。但《钢琴解剖课》也不仅仅是在讲我自己的成长史,同时也是在讲钢琴的进化史。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涉及到很多关于钢琴的冷知识,有一些是真的挺深的。对我来说最大的挑战是在呈现这些内容的时候,始终保持观众的高度参与感。不仅仅是让孩子们全神贯注在这部剧上,也要让成人们可以很享受其中。

问:你在《钢琴解剖课》中介绍了巴赫和贝多芬两位古典乐大师,还介绍了爵士音乐家胖子沃勒。你更喜欢古典乐还是爵士乐呢?

答:我小的时候对爵士乐相当痴迷。那时候我不太喜欢刻板地练琴(和很多学琴的孩子一样一样的),我感觉我弹爵士乐就可以逃过正经古典乐的练习了。贝多芬和巴赫在我年少时代的心中,地位没有爵士音乐人高 。但随着我渐渐长大,我越来越无法抵挡住古典乐的神奇魅力,我和他们俩成为了好朋友。现在是非常非常喜欢古典乐了。

问:在全世界各地演出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答:我是一个长期在路上的钢琴家,所以每到一处,遇见一架新的钢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次相亲一样。他们的大小、形状、音色各不相同。有些钢琴性格很好相处,有些则不是。有一次在演出结束之后,我鼓励小朋友们来到台上来,我们搞一个即兴演奏的环节。当钢琴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的时候,那场面可真是激动人心。很多孩子是第一次可以看到钢琴的内部结构,都惊呆了。每一次我演出之后,还会有很多成年的观众会告诉我,他们在这场演出中无数次地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放弃就好了呀。 还有人说他们想重新再把钢琴捡起来了。

问:小时候有想过要放弃钢琴吗?

答:我没有放弃过。我4岁开始学钢琴。虽然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在琴凳下面玩躲猫猫比较好玩。直到7岁,我才真的开始想弹琴。我父母从来没有逼迫我。我父亲听到我开始弹琴了总是很高兴,有的时候他还会建议我两个手交叉来弹或者是倒过来弹。总之我从没把弹钢琴当成练习,我就是喜欢弹钢琴。

问:你的父母亲是音乐家吗?对你学音乐要求严格吗?

答: 我的母亲和外婆都弹奏钢琴。我外婆小时候用钢琴给我弹奏摇篮曲和童谣。但她们并不是职业音乐家,音乐对她们来说就是生活中很自然的一个兴趣和娱乐。我父亲是医生,我弹什么他都很高兴,我用钢琴弹他喜欢听的摇滚乐他最开心。

问:听说你是从医学院毕业的。为什么不选音乐专业?

答:显然是我父亲帮我选的嘛。我虽然听从了他的意见获得了学位,可是我始终不愿意放弃音乐。只要有任何演出的机会我就会全力以赴。我在大学的时候收到邀请前往爱丁堡艺术节表演,我感觉太开心了。我越来越确信我是真的想走这条路。

问:没有去念音乐专业遗憾吗?

我不算是一个学院派,在成为职业钢琴家的路上基本是靠自己摸索的。曾经我也羡慕名校光环,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们中有不少人拘泥于规则、技巧、变得非常教条。音乐的激情、感情、愉悦都已经被撕扯开。在这样的学习框架下,一代又一代孩子们变成了流水线传送带上的产品。现如今我常常听到一些人说:“要是我当年没有放弃音乐就好了”。可是事实上,他们肯定会放弃的,因为他们太痛恨音乐了。

问:那你鼓励音乐考级吗?

答:考试和考级,其实都是出于一种好的目的。只不过很多人误用了,导致现在人人都觉得压力好大呀。考试可以很好地帮助学琴的人去衡量自己的进步,确立下一步的目标,获得成就感,这些都是好事。但如果把考级当成了学琴和练琴的唯一目标,就太可怕了。孩子们考完一个考试就忙着考下一个考试,忽视了钢琴很好玩的地方。考级和考试仅仅是测试了在一个范围内的技巧而已。你对钢琴和音乐浓烈的情感、突出的创造力和与众不同的个人特质,都不会在考级中得到嘉奖。换句话说,你欣赏你自己的演奏,并不会让你通过考试。

问:换句话说,你不反对音乐考级和钢琴比赛咯?

答:我成长的那个年代,英国家长的育儿的风潮似乎有变化。很多父母都很害怕做一个虎爸虎妈,所以不逼迫孩子做任何事情,而且要求老师在上课要完全以乐趣为主导。这样做的坏处是,老师很难帮到学生真正地进步。如果在上课的时候永远是让学生自己选择要练习什么要学习什么,那么老师就没有办法给到一个好的引导。

问:听说你有时也教孩子钢琴,你的教学理念是怎样的?

答:学钢琴的过程本质上是一个应用技巧的过程,可惜,外人看来,这只是一个不断操练的过程。这个年代的音乐教学不是需要更多的自由(Freedom),而是需要更多的激发(Inspiration)。我常常看到有家长为了让孩子练习某支曲子,用玩具来奖励他们,这令我非常吃惊!对我来说,花时间练琴最大的奖励应该就是——可以弹钢琴!因为可以弹钢琴,整个音乐欣赏和音乐创作的世界,就向你打开了!

问:如果要给小琴童们一个建议,你会怎么说?

答:我真心希望小朋友可以至少学会一首保留曲目。有自己的保留曲目很重要!这首曲子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可以是钢琴书上的曲子,也可以是自己创作的曲子,更可以是别的地方听来的。你们需要做的是,把它练好,记牢,确保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信手拈来从头到尾完美地演奏出来。相信我,这是一件很棒很值得做的事情。

问:有没有什么推荐他们去看或听的?

答:我推荐他们看《猫和老鼠》动画片,尤其是里面有一集Cat Concerto(猫的协奏曲)。猫咪汤姆想要上台表演李斯特的匈牙利舞曲,这是一首颇有难度的钢琴曲。而小老鼠杰瑞则躲在钢琴里拼命捣乱,一如往常那样。直到谢幕时汤姆猫已经精疲力竭,小老鼠则乐颠颠地出来鞠躬致意。很棒的一个动画片。我希望小朋友们在不断长大的过程中欣赏一些能够喂饱他们想象力的表演。

另外,丹尼尔·巴伦博伊姆是我最喜欢的音乐家,他录制过所有贝多芬奏鸣曲的专辑。你如果上YouTube去看视频,当他吃力地演奏这些史诗般的作品时,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鼻子上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来。我小时候还没有YouTube,所以当你偶然间看到演奏的视频资料时会特别兴奋。YouTube非常好用,因为你可以在上面找到贝多芬、胖子沃勒还有好多好多其他的资源,在上面可以逛一整天。

问:来详细讲讲你在专业音乐领域发展的经历吧?

答:我总是想学习没想过放弃,但确实常常有挫折。好像我7岁那年因为无法流畅地弹奏一首曲子带来的那种挫折感,直到今天还常常发生,但现在我已经变得耐心多了。我总是很慢很小心地去弹奏一支新曲子。我自认为在17岁以前我都是在坚持学习古典乐,哈哈,但我的老师可能会告诉你我老早就开始不务正业了。因为我总是很自然而然地想要添加一些音符,常常选择不读谱而是把自己耳朵听到的音乐弹出来。我忍不住即兴创作、这里添加一些装饰音,那里改变一点演奏的节奏,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我成为了一个爵士钢琴家。当然了,我是一个在英国小村长大的爵士钢琴家,直到我来到伦敦之后我才搞明白真正的爵士钢琴家是什么样的。伦敦的爵士钢琴家其实非常严谨,他们热爱练习音阶,慎重思考和弦构成的理论。我则纯粹是喜欢弹着玩。我觉得我格格不入。我明明是从古典乐演奏的领域跑出来当爵士钢琴家的,但居然也无法融入那些学院派的爵士钢琴家。那么, 作为一名职业音乐家,我必须要找到属于我自己的音乐特质。最终,我发现把音乐演奏和剧场、戏剧结合在一起是最适合我的风格。是我的风格。所以,我个人的建议是,打开脑洞,并坚持下去。不要因为别人的眼光停下你正在做的事情,因为你根本也不能被归类到某个盒子里安放。

问:你还学过其他乐器吗?有想过解剖它们嘛?

答:我会吹单簧管,也会弹吉他。我曾经把吉他的弦反过来上,还曾经把单簧管放在水里面想看看声音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研究乐器如何发声以及尝试一下改变它的音色是挺有趣的。但对我来说,把它们拆了似乎有点冷酷无情。因为我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它们,不像我对钢琴的感情那样。打一个比方来说,就好像我们学会了一点外语,刚刚好能够在餐厅里点点菜或者在街头问问路,感觉很好,但没法儿用这门外语深入交流,谈感情。

问:你最崇拜谁呢?

我崇拜很多人,音乐、艺术、文学、科学领域的人都有。如果一定只让我选1个,我选贝多芬。音乐上,贝多芬总是能打动我。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一支电力公司广告,我问爸爸,“那个音乐是什么?”爸爸说:“是贝多芬,贝多芬的音乐好像电力一般。” 。我爸爸说的一点没错。除了他以外还有谁的音乐有这种力量呢?我小的时候喜欢他的奏鸣曲,感觉弹奏它就像是听一个小故事,等长大了之后,我感觉到他的音乐,尤其是他晚期的音乐,比他早起的作品更深、更激进、更充满感情。另外,贝多芬不仅是一个伟人,他是一个天才。天才总是自带坏脾气的。其实这也不怪他,在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一直生活在耳聋的痛苦中。他是那么出类拔萃举世无双,超越了他生活的时代几百年。 我常常想,如果我能有幸认识他就好了,我完全不介意他的坏脾气。

    校对: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