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辛酸也更斑斓的伦敦,就藏在这几万字的褶皱里

黄昱宁
2017-03-23 16:54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

扎迪·史密斯(Zadie Smith),1975年出生于英国伦敦,自二十五岁时以处女作《白牙》一鸣惊人后,如今她已成为英国青年一代作家的代表。她的第二部长篇《签名收藏家》夺得《犹太季刊》颁发的温盖特奖,同年,被权威文学杂志《格兰塔》选为20位最佳青年作家之一。之后的《美》一经推出便进入布克奖决选名单,2006年更为她赢得柑橘奖。此后,她又发表了小说《西北》,入选2012年美国《纽约时报》十佳图书。迄今她创作的长篇小说三次入围布克奖,并斩获诸多文学奖项。

《使馆楼》是扎迪·史密斯2013年发表于《纽约客》的短篇小说,该书译者黄昱宁在译后记中写道:“一个更痛切、更辛酸也更斑斓的伦敦,就藏在这区区几万字的褶皱里。”以下为《使馆楼》译后记全文,由澎湃新闻经上海译文出版社授权发布。

扎迪·史密斯

扎迪·史密斯似乎是那种天生就能从大城市的喧嚣芜杂中听出交响合唱的作家。从《白牙》到《签名收藏家》、《美》,再到2012年在大西洋两岸均引起热烈反响的《西北》,史密斯洞察并描摹现代城市不同阶层、族裔生存状态的技术愈见纯熟。有时候,史密斯的这种能力甚至在一些规模更小的作品中表现得更为集中和充分,比如这部起先发表在2013年的《纽约客》杂志,后来以单行本形式出版的小说《使馆楼》。

英国报章把《使馆楼》比喻成一台智能手机,尺寸玲珑却内藏乾坤。这话大抵是说这个短篇的单位信息量远远超过了平均水准,却又组织得自然妥帖、井井有条。读完这篇小说,你的记忆里会清晰地留下伦敦威尔斯登地区的一条街,街上的住户“多半是富庶的阿拉伯人”。非洲裔姑娘法图是一个巴基斯坦中产家庭的住家保姆,没有工资,也几乎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除了每周一上午偷偷使用这家人的会员入场券,从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到一个高档健身中心游泳——这点小小的冒险,这段短短的旅程,是法图艰辛生活中的亮点。

小说照例要起波澜。这次是这户人家的孩子出了一点意外,恰巧被法图化解。然而救命之恩反倒打破了主仆关系原有的平衡,史密斯寥寥数笔就把这种吊诡的转变刻画得入木三分。法图面临被无端解雇的命运,她有点迷茫,却并未失去希望。至此,此前种种关乎心灵的铺陈——法图莫名被柬埔寨大使馆建筑吸引的瞬间,使馆楼围墙上飞来飞去的羽毛球(“击球,扣杀”……),她与来自尼日利亚的教友安德鲁的约会与讨论,那些关于信仰与现实的只字片语,仿佛都生出藤蔓来,彼此勾连成一张网。正如这条短短的街道,承载着族裔、阶层之间的碰撞,顿时也成了整个伦敦,乃至整个世界的缩影。

伦敦原景插画,马岱姝绘

小说的视角跟着法图走,但叙述却仿佛是通过一个更抽象、更超然的声音实现的——有时候这个声音是“我”,更多的时候,则是“我们”。对此,英国媒体同样给出了饶有趣味的比喻:“就像古希腊合唱团”。具体地说,这样做不仅能在法图的个体经历中注入普遍意义,而且在叙述中平添一层反讽色彩,比如:“几年前,柬埔寨大使馆第一次出现在我们这一带时,有人说,‘呃,假如我们是诗人,看到大使馆突然出现在这里,没准能写出一首颂诗之类的玩意。’(因为大使馆通常都在市中心。我们这是头一回在郊区看到使馆楼。)可我们终究也不是什么诗兴盎然的人。我们是威尔斯登人。我们的趣味总是乏善可陈。”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使馆楼》都是两千年之后具有示范意义的短篇小说。它在一个标准短篇的容量中嵌入了中篇小说的结构,又以娴熟的技巧和广阔的视野,使读者得到类似于长篇小说的阅读体验。透过法图的遭遇,我们既对现代大都市的痼疾感同身受,又会在这位新移民越来越清晰而坚定的自我认知中看到些许微茫的希望——而后者,在一部直击现实、不回避任何阴暗面的小说中,通常是很难处理得令人信服的。史密斯不仅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或许正因为如此,史密斯本人对《使馆楼》十分偏爱,不愿归入短篇小说集,而是坚持要将它作为一部独立的作品出版。中译本采用双语对照方式,并配上熟谙伦敦街景的马岱姝女士绘制的插图,力图呈现这种短篇文字的独特韵律和字里行间强烈的画面感。一个你从任何旅游指南上都看不见的伦敦,一个更痛切、更辛酸也更斑斓的伦敦,就藏在这区区几万字的褶皱里。

《使馆楼》(中英双语珍藏本),扎迪·史密斯著,黄昱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年2月。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