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剧《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引热议:爱情无价,家务有价?

文嘉
2017-01-11 16:20
来源:澎湃新闻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在韩流大行其道的今天,岁末由岛国萌神新垣结衣主演的漫改日剧《逃避虽可耻但有用》,伴随着节奏明快、老少咸宜的无厘头片尾舞,迅速温暖了整个东亚的寒冬,甚至刚刚落幕的有着“日本春晚”之称的红白歌会也不得不依靠这对“契约夫妇”撑起收视半边天。

这部剧的片名十分独特。虽然剧情解释说这是一句匈牙利民谚,但原句“Szégyen a futás, de hasznos”的实际意思是:“在自己擅长的舞台上人生才会有胜机!”。对于日译的转换,原漫作者海野津美女士解释称:“日本有句俚谚‘逃掉就是胜利’,意思是麻烦困难缠身时能跑掉也是种胜利,这是流行在男人圈里,被讴捧为圆滑的处世之理。但日本的女子从小就被灌输万事服从,既然男子可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为什么女子就不可以呢?但与其说一味逃避,不如说逃避到适合自己主场更有用,想要把这种想法传递给遭受社会与生活不公待遇的日本女性,这是我的本意!”

那么,海野女士所说的日本女性不公正待遇又是什么呢? 适合女性主场又是什么呢?下面从剧中女主的经历来浅谈一番。

男权社会下高学历女性就职难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故事从第一秒开始便借用东京电视台王牌职场访谈节目《情热大陆》桥段,介绍了高学历出身女主在大企业屈就做临时工。前一秒还是满满励志感的正能量自述,后一秒就被无情地从妄想中打回现实:勤恳干练的女主非但没有转正,在领导“二留一”的选择中,不幸因高学历问题被炒。

诚然,在男性就职尚且艰辛的当下日本,女性就业形势自然乐观不起来。可是,高学历女性居然连临时工都做不了吗? 很多人认为这是剧情夸大,但高学历女性就职难问题在日本蔓延是实情,特别是文科类教育背景的女性碰上了和中国一样的“高处不胜寒”困境。2015年11月日本综合研究所《东京都高学历女性劳动状况调查统计》显示,类似中国“985”名校大学女性毕业生正规就职比例只有48.3%,无职21.6%。而硕博毕业生正规就职更低,只有32.7%,无职41.2%。

更为直接的感受则来自于职场第一线。日本企业按工作内容通常区分为负责闲杂务的“一般职”与专门业务的“综合职”,前者是为入职后仅仅希望干两年就结婚生子回家当家庭主妇的高中、短大毕业生与派遣务工者提供的岗位。后者是针对有志于往更高阶层晋升的职业女性,通常应聘者都来自普通大学,但大型企业的要求会更高。然而近年来却出现了一股反常逆潮:以早稻田与庆应为代表私立名门女子毕业生扎堆投档“一般职”,现在日本五大商社约半“一般职”是早庆女毕业生,三菱商事2016年新入“一般职”员工更是七成来自庆应。而在日本社会的传统认识中,这是为知名企业提供管理人才最多的两所学府。早庆毕业的大小姐居然也肯干端茶倒水的活?放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最讽刺的是,这一切还是在“女性就职推进”国策下造成的。

“女性就职推进”是2013年安倍政府提出的日本新经济成长战略第三支箭。推出的大背景是由于晚婚晚育与老龄化带来的人口衰减,日本劳动力供应不足。传统日本的社会分工体系是男性上班,女性持家,日本22~43岁的家庭主妇大约有852万人,专职主妇687万人。如果把这些人社会劳动性释放,能为日本GDP带来至少15%的增长,这是该政策最大的动因。为此安倍政府推出了一系列的政策,其中包括女性职工育休假期由连续最长1.5年扩延到3年,育休工资各阶梯标准增长50%,结果备受各界批诟,被认为是看似助推其实帮倒忙的愚策。

日本的子女一般都是父母直接抚育,长辈没有替子女育儿的惯例,所以产休假外设立育休假作为女性福利。育休假翻倍当然是利民政策,但3年过去,完全实施的也只有公务员。对于企业来说,两假合一就是4年,这么长的产育假实在无法接受,特别对于财务本来就紧张中小企业来说负担更大。

大型企业的实际忍受度也只有2年左右,而且有个不成文规定,享受育休假只限“一般职”女性,“综合职”别说育休,连生育权也给卡死:生孩子可以,但职位就不保证了。对于高学历女子来说,她们就职年龄又刚好处在25~33岁的女性生育高发期,企业承受不了入社没几年就要长期育产待休的潜在损失。别说“综合职”,“一般职”尚嫌浪费,这造成了高学历女性毕业生高不成低不就、不受市场欢迎主因。

站在女性的角度而言,严重的性别歧视,过度的加班文化,不平等的薪酬,这些不利因素也容易令她们失去对职场前景的热情,转而逃避到更为现实婚姻考量中去。在日本,当家庭主妇比起当单身白领其实并不吃亏,最主要是令人安心的政策福利,社保医保由政府全额承担,政府也鼓励主妇打零工,还可以通过丈夫单位获得各种名目的育儿贴补,这些潜在所得相当于白领阶层收入的五分之三,如果算上家务劳动收益,主妇可能还略高一筹。所以 ,“家庭主妇志向热”在近两年出现回潮。

2016年3月《日经新闻》对东京都内20岁年龄段、大学以上女性毕业者千人抽调,67.2%的受访者回答希望婚后成为专职主妇。这与就职难在高学历女性层中形成了鲜明对比,也和推进政策显得针锋相对。而现实中像女主这样年轻的高学历主妇在私立大学圈也确实不少,去年10月媒体曾热炒京都大学一名文学女硕士毕业仅1个月便做了全职太太,令日本人感叹国立顶级大学竟然也沦落成“主妇养成学院”。

无价的爱情,有价的家务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本剧框格上以男女主角甜蜜到“有毒”的“伪装结婚物语”延展铺伸,但围绕“夫妻关系与家务劳动”话题的探讨贯穿了整个剧情主轴。本剧的高明之处恰恰在于用玩梗与妄想使这场讨论寓教于乐,但最终一锤定音的却是十分新颖的观念诠释。这也是情侣、夫妇能够共同守望此剧的原因。

最后一集中,男女主角围绕“家务劳动性质与分配”展开深度辩论。引线是男主决定在婚后终止从前提供给女主“家政服务有偿契约”,理由是彼此间的雇佣关系转为夫妻关系,家务劳动是无偿性质的。而女主认为爱情虽然是无价的,但家务劳动是有价的,家庭主妇是丈夫永久雇用、不可辞退的,要求以劳动价值评价主妇的家务劳动,反对以“主妇做家务就是天经地义”为借口进行爱情剥削。男主于是作出妥协,但要求换个角度,以“夫妇是家庭共同经营责任者”原则重新构筑家庭关系,以此为基础上分担家务。

男女主角这场的争辩随着该剧火爆在日本夫妇间也引起了同样的大讨论。家务劳动到底是有价还是无价的?如果是有价,那值多少?该剧制播方东京电视台在4月份企划时,曾经对东京25~35岁之间的201位男性、203位女性做过一份相关调查。女性回答有价值的是100%,其中9.5%的受访女性认为是每年200万日元,其次是8.5%的300万日元。男性中回答最多的是0元,约12.9%,有价值行列最多的是100万日元,约10%,300万日元以上的仅占1.7%。认为家务毫无价值的男性给出最多的理由是:“要是老婆做家务还得给钱,那我还不如雇家政妇!”

总体看来,年轻男女基本公认家务劳动是有价值的,但具体应该是多少,实际上在该剧第一集末尾,聪明的女主便给出了标准答案:每年304.1万日元(约合18万元人民币)。这实际上这是2013年日本内阁府经研所公布的日本专职主妇家务劳动年收有偿报酬推算。当然现实中极少会出现丈夫支付妻子家务劳酬的情况,主妇也未必真的在意金钱,更多是希望丈夫尊重自己的劳动。但这也并非全然是有价无市的无用数字,2015年名古屋、大阪与东京地方法院在离婚案、主妇事故伤害诉讼中引入政府公布有偿家务劳动推算赔偿,某种方面来说也是对主妇家务劳动价值的肯定。

承认归承认,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动嘴比动手容易多了。日本家庭主妇是国际公认的最勤劳妇女。宝洁公司2013年曾经在全球33个主要国家地区进行《主妇每日家务劳动时间》抽样调查,日本的主妇以平均家务时间5.3小时、87.5家务效率分夺冠,但这个头衔其实并不光彩,反过来理解,这不就等于在说日本妇女的丈夫是全世界最懒的吗?而事实上,在2012年的国际社会调查项目ISSP的《男性家务与育儿分担率国家排名》中,日本以18.3%垫底,而日本政府自己统计的数据更低,只有14.1%,大阪更是以6.7%和平均一天25分钟家务时间光荣夺冠。

日本男性逃避家务主要有三大原因。客观上的阻力是男性企业工时长、加班多,抽不出时间;其次是主妇的各种优厚福利本质上皆是建立在丈夫庇荫下,主妇的话语权自然没那么有力;第三是严重的顽固的男尊女卑风气。

日本古来便有“男儿不入厨房”谚训,到了近现代也没多少改观。像男主老家山口附近的九州,妻子对丈夫话音略高都要被同性长辈训斥,被认为家教不行。在以大阪京都为中心的关西,丈夫没钱都在外面晃荡不归,唯一长期家务就是烧水。所以关西地区也是日本家庭暴力、虐待儿童案件最高发的地区,这和主妇家务育儿劳动高负荷下情绪发泄不无关系。而面对此类问题,逃避可是没有用的,所以安倍政府一方面宣传“男女共劳,家庭幸福”理念,一方面立法男性育休假,又大力推动“初高中家政课男女必修”提案。但效果并不尽人如意,只能寄希望于科技解放主妇以及下一代的觉悟。

最后还是得点赞一下本剧的表现手法。这部剧在日剧擅长的生活细节描摹中,脑洞清奇地大幅渗入现实中才有的访谈脱口秀、新闻报道、社会纪录片之类情景妄想,用来丰富故事内容与人物心理。因为原漫本意便是以虚喻实,映射日本现代女性在职场与婚姻“两线作战”中各种困境,所以对这样看似荒诞无稽的编排,女性观众会在会心一笑后产生极强的切身共鸣感,让这部本来平淡无奇的快消类偶像剧转瞬蜕变成具有社会轰动效应、叫好又叫座的社会题材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