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特朗普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拥趸

梅祖蓉
2016-10-31 18:19
来源:澎湃新闻

希拉里

两极而立的大选对决者

纵观20世纪以来的美国总统选举,没有一次如同2016年的大选显得如此充满戏谑性,又如此令人沮丧。

两位主要候选人:由共和党提名的唐纳德·特朗普和由民主党提名的希拉里·克林顿,除了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之外,在诸多方面都显示出两极性的差异。

一个在商界经营数十年,据《福布斯》估算,其财产达45亿美元,名下有一百多个公司,但在政界却连新秀也算不上——特朗普从无从政经历。1988年起,他多次流露竞选总统与纽约州州长之意,但要么放弃,要么失败。

一个自1973年获耶鲁大学法学博士之后就供职于国会(顺便一提:她曾以律师身份参与了对尼克松的弹劾工作),开始在政坛摸爬滚打,历任国会参议院议员、国务卿等重要政府职务,是位训练有素的政治人物。历经三十余年,希拉里在内政、外交、国防等领域积累了丰富经验,而且先后身为阿肯色州第一夫人、美国第一夫人(其夫威廉·克林顿任阿肯色州州长15年,1993~2001年任美国第42任总统),政治履历不可谓不厚重。更有一层,无论其从政生涯,还是身为第一夫人时的婚姻与家庭生活,都曾屡次有过风拍浪打的时刻,因此她历练得圆滑、老练。镇定自若的政治风度、以逻辑见长的政治思维甚至使她显得有些无趣。

反观特朗普,他率性、天真、口无遮拦,有时甚至信口开河、前后言论自相矛盾,政治家通常所需的沉稳、冷静与理性气质,在他身上明显欠缺。

但是这二人有个共同点:没有一个让多数选民赋予充分信任。特朗普一直以来被质疑:是否缴纳了应交的税款,履行了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身为亿万富翁的他,竟然也公开承认,“不交联邦税显得我很聪明”。他对于穆斯林、非裔美国人与拉美移民的态度,更让美国的少数族裔心生反感。他在竞选早期,曾声称要将穆斯林从美国赶出去,后来改口为那些来自恐怖主义国家的穆斯林应被赶出去。对于美国黑人,他说“他们生活在地狱中”。来自墨西哥的非法移民,在他眼里,无异于威胁美国安全的洪水猛兽。除了威胁要将他们尽数驱逐出美国以外,他还要在美国与墨西哥边境立起一道长达2000公里的高墙。这建高墙的费用还需用墨西哥人的钱来支付。中国,也是他仇恨的对象。他一贯谴责中国偷走了本该属于美国人的工作。他说中国政府通过操纵货币——保持人民币的低值——导致美国公司难与中国的企业竞争。尤为甚者,他口出不逊,轻视女性。其言语之轻薄令美国媒体在播放他攻击女性的言语时提醒电视机前的家长,让孩子走开。俄国政府一向是美国高度警惕的对象。冷战的遗产让美国人对俄国缺乏安全感。现总统普京被美国人视为独裁者。可是特朗普竟然表示,欢迎俄国人涉入美国大选。

希拉里同样不是令人满意的总统候选人。最近几年,她丑闻缠身。用私人服务器处理国家机密文件的行为(邮件门),让有的选民怀疑她处理国家安全事务是否有些漫不经心;而她至今也没有正式、诚恳地就此道歉。一个一个的“门”还让人看出她的不诚实。对美国人来说,错误可以原谅,不诚实则难以接受。20世纪70年代的水门事件,若是尼克松及早承担责任,而非掩盖事实,错上加错,越陷越深,也许不至于导致联邦特别检察官起诉他,并使众议院以滥用权力、阻碍司法为名对他提起弹劾,最终迫使他在外交上取得重大突破的背景下向国务卿基辛格提出辞呈(1974年8月9日),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辞职的总统。好在希拉里并没有延至太晚才表示“我不会再那样做”,一句“责任我承担”或“批评我接受”(I take it)显示了她的勇气与审时度势的能力。这就让批评者难以为继。然而她也并非如她自诩的那样一贯真诚地关心弱势群体。虽然她在保护妇女儿童的权益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但是在她丈夫拈花惹草,酿成官司的时候,她确实也有过一些轻慢甚至侮辱女当事人的言行。10月9日第二场总统候选人辩论中,特朗普以此为由攻击希拉里,并非没有依据。场上的希拉里没有力量反驳,场下她的竞选团队也只能回敬道:在这方面,特朗普没有资格批评别人。即便抛开道德问题,回到最现实的国家安全、社会生活、就业就医等方面,哪怕是支持她的人也认为,希拉里所参与制定的国内外政策存在诸多问题。

总而言之,作为两个主要的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和希拉里身上都有着明显的缺陷。虽说相比而言,希拉里更符合选民对总统的期待。不幸的是,站在她对面的特朗普为了证明她并不比自己好多少,不遗余力地渲染她以往的过错,迫使她说出了一些面对另一个对手也许不会说出来的话。结果,两个人面对面的辩论不仅污了听众的耳朵,也让美国PBS广播电视台特邀评论员评论说,10月9日那天晚上是“一个令人难堪的夜晚”,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堪的总统候选人”。

显然,令美国人感到不堪的原因更多地须归咎于特朗普。何以见得?随着大选日的逼近,美国一向保持中立的《今日美国报》、《外交政策》等报刊纷纷打破中立传统,呼吁选民支持希拉里。它们指出,特朗普不仅不适合做总统,设若他当选,他还会对美国的将来构成威胁。《外交政策》历数特朗普对外交、内政、国际环境与气候等诸多事务的无知,一一列举了他若执政可能对美国造成的后果:

对于核武器的使用,其言论是如此的漫不经心,甚至不止一次地谈论要用核武器打击恐怖分子;

对于国际法所反对的使用酷刑,他曾经表示欢迎;

对于美国外交条约中应履行的义务,他曾说可以忽略,并说只会在必要时有条件地支持盟友;

他一再地侮辱墨西哥人,他所提出的政策会在激怒墨西哥人的同时损害美国与这个国家最重要的贸易关系;

他肆意地渲染穆斯林对美国造成的威胁,加之以全面的中伤与莫须有的诽谤;

他承诺将对美国的太平洋贸易伙伴采取制裁行动,而这必将对世界经济产生毁灭性影响;

他对于气候变化的科学理论不屑一顾,不承认它已然和即将造成的现实危险;

他的种族主义言论使他在这次选举中赢得了白人至上主义者和反犹群体的支持。

总而言之,这份刊物认为:设若特朗普当选,美国人的生活方式、美国人的自由以及美国人的盟友必将处于危险境地。

不止这些中立的刊物反对特朗普。进入大选季以来,美国一些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来从未反对过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报刊如《圣地亚哥联合论坛报》、《亚利桑那共和报》、德克萨斯的《达拉斯晨报》、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探询者报》也都表示:不得不打破传统,转而支持希拉里。

共和党内一些重要人物,譬如国会中的资深参议员、2008年与奥巴马角逐美国第44任总统的约翰·麦凯恩,在特朗普获得提名后,很快就公开声明,将不会投特朗普一票。美国众议院议长、共和党领袖保罗·瑞安也一再指责特朗普,说他背离了共和党2016年的竞选纲领。2012年的总统竞选,由共和党提名的总统候选人米特·罗米尼败选,原因之一就在于他的竞选言论疏离少数族裔。那一次,70%的拉美裔选票投给了奥巴马。因此,共和党在败选后重新制定竞选纲领,提出应以争取少数族裔和更多的妇女为方向。而特朗普完全背离了本党纲领。现年92岁高龄的老共和党人、以保守而著称的前总统老布什最近也表示,他将把选票投给希拉里而非特朗普。10月初,由于特朗普在2005年猥亵女性的言论流出,共和党内要求他退出竞选的也大有人在。他们呼吁,共和党应重新提名总统候选人,以特朗普的竞选伙伴凯特·彭斯来替代他。

特朗普

特朗普的吸引力

不能不问,一位激起如此强烈反对的总统候选人,为什么能够获得共和党的提名?又为什么至今仍有众多的选民追随他?

特朗普于2015年6月正式宣布参选,在各州预选过程中,一路夺关斩将。2016年3月,他就在全国范围内赢得了过半数的共和党选民的选票。5月初,他获得的选票达1千4百余万张,创下了共和党人有史以来在预选中获票数最多的记录。竞争者无一可与之匹敌,陆续退选。因此他早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提名大会召开前就已确定成为共和党提名的总统候选人。

特朗普靠什么赢得了选民的热力追捧?首先是政策上的允诺。透过他的言论,不难看出:国家安全、减免税收、增加工作机会、大力强化对移民入境的管制、取消奥巴马执政期间通过的医改法等等,是他强调得最多的内容。所有这些,都是美国公众近年来最为关注或担忧、也是奥巴马政府尤其是他第二个任期以来被批评得最多的话题。其中不少方面,又是希拉里面对选民难以给出满意答案的问题。

举例说,许多美国人认为,如今美国在国际地位上的衰落,正源于奥巴马政府的软弱,身为国务卿,负责外交、国防等多方面事务的希拉里,对此难辞其咎。

奥巴马的医改,本以公平、合理为目的,意图使一些低收入家庭和那些身体不好又无力购买医保的人在就医方面有所保障,并希望以此为基础逐步向“全民医保、低支出医保”等理想方向迈进。然而它的实施效果不如人意。老百姓看到,他们的医疗支出费用比从前更高了,尤其是老人,钱花得更多,得到的却更少,一生的积蓄受到了损失,有的连房子也不得不卖掉。名为《支付得起的医疗与患者保护法案》或称《合理医疗法案》(Affordable Care Act, ACA)在很多美国人看来,实在是一个支付不起的改革措施。所以10月9日的第二场辩论中,在场的观众专门就这个问题向希拉里和特朗普问询:“合理医疗法案并不合理(The Affordable Act is not affordable)。投保费增加了,扣除款项增加了,由病人支付给保险公司的费用也增加了,而医疗保险覆盖的项目却减少了。设若您当选,您将如何做?(What will you do?)”

希拉里回答:同意提问者的看法,这个医改法的确不理想,所以她将进一步完善、修复它。

但是很显然,要拿出一个让美国人满意,同时又能在国会通过的医改方案,所有人都知道,相当困难。全民医疗保健制度的建设已经困扰了美国人近一个世纪。早在1901年,美国社会主义党就曾提出要建立一个包括工伤保险、养老金、失业救济和医疗费用在内的福利计划,但是没有取得多大成果。1948年,杜鲁门总统也曾敦促国会通过一个全民享有医疗保障的法案,作为他“公平施政”的一部分。他也失败了。美国人只能靠私有医保体制(即由公司或企业为全职雇员支付医疗保险费用)争取到不同程度的医疗保险。直到1965年,约翰逊执政,他利用自己在参众两院都做过议员的经验,极力动员,加上他所属的民主党控制国会两院的大好时机,在国会通过了包括“医疗保险”和“医疗补助”这两项在内的《社会保障法》。65岁以上(含65岁)的老人、无助的穷人,尤其是那些领取联邦公共救助的穷人,由于这个法案的通过,分别获得了医疗保险与医疗补助。此后,要想进一步为更多人提供医疗福利并使之优质、合理的努力,就举步维艰。因为其中受到多方力量的牵制和阻碍:有诸如美国医学学会这样强大的利益集团,有关于医保问题上的意识形态分歧,还有民主党与共和党的党争,更有医保本身所内含的复杂性(它涉及政府、企业、保险公司、医疗机构、制药集团、市场价格、政府监管等多方面的因素)。

1993年,克林顿就任美国总统。面对数千万游离于《社会保障法》之外,没有任何医保体系可以依靠的人群,同时为了降低日益上涨的医疗费用,他决心再启医保改革。他任命妻子希拉里负责设计医改方案。希拉里志在必得,拉起一个由600人组成的专业团队,拿出了一份长达1324页的医保法案(这份法案也因之被称为“希拉里医改法”,Hillarycare),指望它能让所有美国公民都享受到高质量的医疗保险,同时又将医疗费用降到最低水平。然而,这份法案在国会遇到了强烈抵制。以威廉·克里斯托为首的共和党人批判它有着强烈的政府干预色彩,伤害了这个国家的自由理念。医改,又一次归于失败。

奥巴马

2009年,奥巴马上台。这个有着理想主义情结的黑人总统,为了兑现他竞选时的承诺,力克阻力,经过无数的谈判与妥协,终于在2010年成功地使国会通过了他的医改法案。但是,奥巴马医改法所遭遇的批评并不止于其方案有违初衷。它还涉及一个宪政上的问题。医改法要求:所有美国人都必须为自己和由其所抚养的人(dependents)购买医保,否则将受到惩罚——征收医保税。这个条款叫做“个人强制”。其意图是为了防止不购买医保的人在自己生病时把医疗费用转嫁到其他人身上(这类费用会由医院转移到医保公司,再由医保公司转移到医保购买者身上,最后导致医保费用上涨)。但问题在于,联邦政府有没有权力作出这样的强制性规定?医保税的征收是否逾越了宪法赋予联邦政府的权利?在不少人看来,它毫无疑问是对州乃至个人自由权的侵犯,涉及违宪。甚至有人认为,这是一种社会主义的搞法。

正是由于奥巴马医改法的上述缺陷和争议,特朗普在希拉里说完之后,立刻举起话筒,他说,“奥巴马医改法是一个灾难性方案。它应该立刻被废除、被取代。”因为它不仅“使人们花钱更多,还让政府把一切事情都管起来”。

这些话,在那些因医改而受到损失或伤害的人群,以及不愿意因之而受政府管制的小企业主听来,确实是那么回事。取消奥巴马医改法,对于共和党人来说,也是他们一贯的立场。

让特朗普的听众感到合乎心意的不止这一条。他还允诺,将大幅度的全面减税:不仅对富人减税(高收入阶层的个人所得税由目前40%减至30%),也对一般企业主减税(企业所得税由目前35%减至15%)。希拉里在第一次辩论中,指责特朗普代表富人说话。这是她争取中产阶级与社会底层选民的一个策略。实则特朗普所兜售的经济主张主要指向美国社会的中下层。北卡罗来纳的一位小企业主在在预选后就明确表示,她之所以投特朗普的票,正是因为他允诺要将企业的所得税从35%降到15%。如此大的降幅能否实现?美国经济学家吉姆·朗姿(Jim Rounds)认为不可能。但是普通选民情愿让特朗普试一试。他们并非不知道希拉里也有种种扶持中产阶级、救济贫困人群的减税方案。但是美国近半个世纪的经济发展状况显示,中产阶级在持续萎缩;最近二十年来,他们的收入有降无增。蓝领阶层的衰落就更为严重。他们大多没有受过大学教育,主要就业领域在劳动密集型产业,而这些产业所能提供的工作岗位在美国总就业岗位中所占的比例不到9%。虽说2010年以来,美国经济在缓慢复苏,但新增的收入体面的工作岗位,往往为受过高等教育者所占据。蓝领阶层的很多人不得不转向低收入工作。目前的美国,陷入贫困阶层的人口达到了4700万。奥巴马在任8年,一直致力于扶持和壮大中产阶级,努力帮助贫困人群。但是,美国人看到,他有心无力。奥巴马没有做成功的事,凭什么你希拉里就能做到?的确,希拉里从政多年。但多年的经验不足以说服选民相信她的承诺。因为她的政策是奥巴马政策的延续。现在美国人要的是改变。特朗普给了他们这个希望。

这个出身于有钱人家庭,年仅30岁就拥有了数百万资产的富豪,对商机、谈判等有着极其敏锐的把握力。上个世纪70年代初,当曼哈顿只有寥寥几人预测到地产业将很快繁荣起来时,二十岁出头的特朗普就是其中一个。他低价买进地块,迅速建起高楼,很快就成为令父母自豪的年轻人。因为他投资地产的成功,并且建立了他的商业王国,人们一度以“纽约王子”称呼他。如今,他在商界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了让《福布斯》的财经分析人士认为不可能被打垮的程度。他的支持者也绝不仅仅由受教育程度不高的蓝领构成。他的背后,还站着一大群富人。波士顿著名汽车经销集团——博赫集团(Boch Enterprises)——的老板小厄尼·博赫(Ernie Boch Jr.),就是其中之一。他为特朗普的总统竞选,提供了最大份额的捐助。他对BBC的采访记者说,“无论人们是否喜欢特朗普,都不能否认,这个人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商业头脑。他有能力为美国这个国家拿到最好的谈判条约。”他还认为,“特朗普并不止代表富豪,平民百姓也可以把自己同他联系起来,因为特朗普代表了成千上万美国人的梦想。”特朗普也确实早在1988年第一次意欲竞选总统时,就对记者说过:每个人都应该生活得像国王一样。对于普通人而言,国王梦也许不现实,然而特朗普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几乎无所不能的经营魅力让很多人相信:他能改变美国。正如特朗普竞选团队中的经济顾问约翰·鲍尔森(John Paulson)所言,“美国的经济政策需要有人来打破,特朗普正是可以做这个事的人。”

由对现行经济政策感到失望,而转向与这种政策唱反调并因之显得与传统思维格格不入的阵营(即所谓的反建制派),固然是选民追随特朗普的一种解释(还有一部分人转向了民主党内部的反建制派伯尼·桑德斯)。但是我们看到,与这种失望相伴随的,还有选民们投射在少数族裔和移民身上的那种深深的厌恶、憎恨与恐惧心理。这种心理来源于国际安全环境的恶化、大规模的移民潮和半个世纪以来被美国主流社会所遏制的种族主义。

从20世纪80年代起,美国就接纳了大量来自拉美和其他地区的移民。迄今,他们中的数千万人在美国获得了合法身份。他们到了美国,很自然地会分享美国人的工作机会、教育资源、住房、医疗与其他社会福利。对于美国社会底层的白人来说,这就好比从自己的饭碗里扒拉一部分给别人。倘若自己的碗大,给出一部分不会饿着自己的肚子,那倒也罢了。一旦美国经济衰退,可供自己享用的工作机会、教育、住房等社会福利都不那么充裕时,他又怎肯甘心让给一个原本不属于这个国家的人!何况一些非法移民还的确造成了社区或城市的不安全。近些年,在欧洲发生的一系列恐怖袭击,也在不断地提醒美国人:此类事件同样可能发生在美国。在这样的环境下,美国社会底层白人对于外来人群的排斥心理,确实是难以消减的。虽说美国是个移民国家,早在立国前,就已是多族裔并存,文化上有着多元主义的传统,20世纪下半叶以来,主流政治人物说的都是宽容、和平、接纳、平等等人道主义的话语;但这些被称之为美国主流价值观的思想,并非所有的美国白人都愿意接受,都愿意以牺牲自身利益的代价来实践。他们当然知道,宽容与接纳在政治上是正确的、高尚的;但他们更知道,政治上的正确不能弥补失去的工作机会、有限的福利资源。希拉里的话,说得再好听,也当不上餐桌上的面包。他们正是希拉里所说“那一篮子可悲可叹的人”(the basket of the deplorable),为了自己的工作机会与更多的社会福利,他们不想接受外国人。他们委实是承受不起物质利益的损失。他们批评希拉里考虑的只是有钱人的价值观,没有想过这些长期处于困境中的底层白人。对于他们来说,先保证自身的现实利益,再考虑其他。这有什么不正确的呢?它不是现实生活中的行动准则或者说常识吗?为了所谓的政治正确而牺牲美国人的利益,这究竟算什么?

因此我们看到,以奥巴马、希拉里为代表的多元主义,或者说理想主义的政治观,在极其现实的美国底层白人那里,遇到了一个无法解决的困境:理想主义的价值观取代不了现实利益;他们不愿意为所谓的政治正确而牺牲自己的安全与工作机会、社会福利等等。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特朗普的口号“将美国人放在第一位”(put the American first)受到了众多选民的欢迎与喝彩;也正是他不顾及政治上正确与否的态度,让他说出了很多人想说却没有机会或勇气说出来的话。佛罗里达州的选民在欢迎他的集会上,打出了“沉默的大多数”(the silent majority)的标牌。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民意的表达。尽管这种民意长期以来被边缘化,但它现在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借助一个在其追随者看来极其有力量、有勇气的人物,喷涌而出。它让美国人看到的,是美国社会底层一团愤怒的民众,是强大的美国令民众失望的另一面。特朗普的吸引力,与其说靠其政策上的允诺,不如说,是他操纵民众心理的能力。这个被很多人评为不靠谱的人,实则有着高超的情感操纵技巧。他非常懂得如何利用人的幻想与热情。他自己也说很喜欢玩这种游戏。他把美国的近三十年称之为“恐怖的时代”、“愤怒的时代”、“糟糕透了的时代”,每一句话都迎合着选民们的不满心理。每当他说,他有能力让美国再度“富裕、安全、强大”起来时,听众总是报以热烈的掌声。在南卡罗来纳——美国最穷的一个州,一位激动的选民在特朗普发表竞选演说之后,连声表示:我感觉真是太好了,因为他会为他们做这些!从社会学、心理学及政治学的角度来看,特朗普的确有着魅力型领导人的某些特征:强势、自信、善于表演。

大选结果究竟如何?且看美国人如何选择。无论谁当选,都将创造历史:要么是第一位女性总统;要么是第一位就职前从无政府管理与军事经验的总统,也是当选时年纪最大的总统(特朗普现年70岁)。设若希拉里当选,她在就任的2017年倘若回望历史,也许会心生感慨。1917年,珍妮特·兰金(Jeanette Rankin),作为来自蒙大拿州的众议员,步入国会,成为美国国会中首位女性议员。一百年后,在距离国会大厦一英里远的白宫,迎来了美国第一位女性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