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中的中国创业者:那些敲钟的,也曾经历过我们现在的阶段

澎湃新闻记者 贾亚男
2015-12-17 09:33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

当“互联网+”、“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上升为国家战略,在一张大网加持下催生的创业浪潮在北上广杭等城市逐渐白热化。

仅在不足两百米长的创业圣地中关村创业大街就成立了37家创业服务机构。互联网创业成了草根青年打破固化阶级的晋升通道。“90后十五分钟完成巨额融资的成功故事在创业者中口口相传。

当以融资、上市、敲钟为目标的“中国梦”睡到最酣畅时,“资本寒冬论”却像一盆冷水泼醒了造梦者。一份报告指出8月份比7月份投资额度下降63%,其中重灾区是被投资者喻为“吸金黑洞“的O2O行业。

12月4日,创业者们参加创业论坛,聆听嘉宾发言。(多重曝光) 本组图片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贾亚男 图

相比北京创业大街的疯狂,上海这座十里洋场却低调地隐藏着野心,没有BAT企业(百度、阿里、腾讯)但孕育出了创业独角兽(估值十亿美元以上的初创公司)。别具一格的海派创业文化吸引着精明、务实、谨慎的创业者。

澎湃新闻实地走访六名正处于不同创业阶段的“创客”,聊一聊这一路上难忘的得与失。

年轻的资本

孔尧:远程临场智能设备

“我不介意别人叫我富二代,但至少我不坑爹。”孔尧脸色一沉,把双腿盘上沙发。

“富二代也是一种资源,创业就是把积累来的资源变成硕果的一个过程。不仅是钱,产品、人脉都是资源”,谈到草根出身的创业偶像马云,孔尧摇摇头,“创业永远不可能是屌丝逆袭的过程,马云只是个例。没有资源仅有一颗创业的心是不行的。”

第一次带着自己的“机器人”上众筹平台时,孔尧本以为评价应该是“哇,中国也能做出这种东西”,结果却是“这不就是高位截瘫的男友吗?”孔尧备受打击,闷头看完了“优秀网页设计”网站的4000多篇文章。

这是孔尧第四次创业/在他看来智能,相关的产品将是未来市场的一个风口。所谓“机器人”其实是一台远程临场智能硬件设备,头是苹果iPad,身子是铁杆,脚是内置电机的圆柱。通过iPad与远程控制移动相结合,可用作店面促销引流、远程视频会议、博物馆导览等。 “同样是交互,远程临场的机器人在国外售价1万美元,我们只要5999元。”

自2014年5月起,从一个想法到第一个原型机上众筹,孔尧走了278天。团队由4个人扩展到30人,孔尧投资了800万,其中500万来自父亲的支持,其余的来自前三次创业和做电商的收入。孔尧同时拥有一家“销售额3000万,毛利60个点”的服装电商公司。

“你们都是矬人,你们没有牛人。”孔尧在咖啡厅等了一个小时,一个投资人在骂走上一个创业者后对孔尧说。对话中投资人不停插入“我打断一下”,原定30分钟的谈话只进行了15分钟。孔尧认为很多人看人下菜,跟老爸出去的时候别人就点头哈腰,当以普通创业者身份出现时,有点钱的投资人就拼命打压。“我的梦想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其实一想到睁眼就得让公司运转,养活几十个人,压力大得睡不着。”晚高峰的拥堵让孔尧烦躁不安,一个员工因拖延发货耽误合作迅速将他情绪引爆。挂上电话,平时笑呵呵的他一改常态,双手用力捶打着方向盘,一旁已有身孕的老婆屏住呼吸。

在孔尧那间500平方米公司门口挂着一副对联:“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Jerry:社交软件

为了测试女性喜欢的搭讪方式,Jerry在3个月内搭讪了100个姑娘。有一次他试着在地铁站夸一个姑娘腿好美,结果挨了对方一巴掌。

“你觉得女生喜欢什么样的搭讪方式?”Jerry扶了扶眼镜一脸认真地问。

Jerry,90后,来自盛产潮商的广东汕头,大三时从英国爱丁堡大学休学,跟合伙人一起创办了网络科技公司“嘟昂”,公司名称源于红极一时的梗“Duang”。目前,他们正着手开发一款新的社交软件。

在他看来,当下的社交软件普遍从男性角度出发,很多最终发展为只看颜值的“约炮软件”。他要从女性角度出发让用户“谈一场有故事的恋爱”。

公司创办初期,不懂技术和设计的他在5个月内画了200张产品原型图,试用了一两百个社交软件。启动资金100万,合伙人投入20万,Jerry投入60万,父亲资助了20万。“你也许觉得这60万不是我自己赚的。”Jerry说,“但从高中起到国外读书,我就做外汇投资、留学中介、玩德州扑克,赚得这60万。”

“我折腾得起,我还年轻,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足够的资金支持我这么去闹。如果既没钱,又没人脉,又没有特殊的才华,创业根本是在瞎折腾。”Jerry用带着广东口音的普通话调侃道。

虽然同在创客空间,但Jerry对那里轮番上演的创业分享会并不感冒。Jerry曾请一家小有名气的社交软件创始人试用产品,但一个电话打断,对方接完电话后就开始刷朋友圈,完全忘了他的存在。说起这段经历,Jerry的团队感到愤愤不平,“以后我成功了肯定不会像他这样。”Jerry转身打开电脑,查看新增的下载用户。

征途上的牺牲

郭锐:开店软件

“你觉得我能成功吗?”郭锐的眼睛里闪着光。他觉得Polo衫领子立着比较精神,但黑眼圈显示长期的睡眠不足。

“我觉得我马上要成亿万富翁啦!”还没等到答案,他自己抢先回答了问题。

郭锐是这款开店软件的创始人,他的目标是做成“全国最大的开店软件,让每一个店铺都能轻松享受好生意”。“这甚至能改变商业历史”,他打算用一辈子来做这件事。

创业前,郭锐在新疆一家大的IT公司上班,从程序员做到了业务经理,手下管理30多人。2013年的创业热潮让他再也按捺不住,告别妻儿,带着一只包、十四万存款和一个员工从乌鲁木齐飞到上海创业。回想起两年前的疯狂,郭锐至今对这个抉择仍是肯定的。

“融不到钱就死定了。”到了上海,郭锐就踏上了兜售梦想的漫漫长路。他报名参加每一场路演,争取交换到每一张名片,每天打无数电话向投资人阐述自己的商业计划。

然而融资最初的情况并不尽如人意,“漫天要价”、“不懂行情”的质疑让郭锐倍感压力。

“面对投资人的打击,当时我天使轮的报价从300万降到200万。”郭锐笑着回忆创业初期艰难的时刻。最终他和团队熬了过来,“现在想来,遇到对的投资人,除了项目本身,真的还需要点运气。”

现在,郭锐正准备明年3月启动B轮融资,金额保密,“这是一场行业内决一胜负的战役,现在我有了融资经验和好的数据,B轮搞定应该没问题。”在资本寒冬大批项目死掉的时期,他信心满满。“熟不能生巧,激情才能”,郭锐把这句话贴在公司最显眼的位置。

“孤独的时候会很想家人。”郭锐的床边放着上小学儿子的照片,“这次融资成功就把他们全接过来。我相信我肯定能成为独角兽的,而且是角很长的那种。”

尹武:人力资源服务平台

当问及天使轮的金额和办公室的租金,尹武抿嘴一笑,目光狡黠,“这个要保密。现在融资金额造假的多,所以干脆不说。很多同行会通过融资金额、办公室租金、水电费来推算对手还能活多久。我只要让别人看见我还优雅地活着就行了。”

2007年27岁的尹武曾对合伙人说放弃。2004年到2007年三年间,他跟几个合伙人一起开发和销售HR软件,最苦的时候每人每月1500元工资。在盈亏平衡时,尹武却想要退出。“那个平台太小了,永远也做不大。”

在经历了3年创业和7年大公司工作后,2014年末尹武创立了人力资源服务平台(eHR),此时他对自己的经验和资源颇有把握,摸着略为后退的发际线笑道,“现在我们估值1.5个亿,等我把客户数据做实,去见投资人应该不成问题。”

第二次创业的他显得务实而从容,坐在漕河泾孵化器近400平方米的办公室里,脚下踩着拖鞋,一边咂啤酒一边写代码。虽然,原本计划A轮融资3000万人民币,但因资本寒冬,尹武把金额降为1500万人民币,缩水二分之一。钟声敲响10点半,当其他创业者还在熬夜写bug,尹武与妻女已安然入梦。

“但我很少陪家人过周末,我女儿以为我不爱她了。”天刚蒙蒙亮,尹武已来到空荡荡的办公室,弓身又开始一天的工作。“人们只看见大公司上市敲钟那一刻,而他们也曾经历过我们现在的创业阶段。”

难免彷徨的独行

Danny:足球社交平台

创立仅3个月后的一次剧烈争吵,Danny忍痛将合伙人劝退,原因是他认为兼职创业的合伙人所分得的股权与他投入的精力并不相符。到今年10月,Danny唯一的员工申请离职。

“创业就像结婚,找合伙人比找老婆难多了。”33岁的Danny套上红色球衣,开了一脚球。他在球队里是前锋,但踢完整场,无论输赢表情依然平静。

从中欧商学院毕业之后,2015年3月Danny与合作伙伴创立了足球社交平台,简单说就是“通过社交网络的力量降低踢足球的成本,提高踢足球的人口数量”。

“世界上有钟情美食的‘吃货’,而我就是为足球疯狂的‘踢货’。”算起来,从小学开始踢足球,Danny球龄已经有20年。在东京做过IT工程师,又有数年外企工作经验,之后的MBA学习让他决定做一些“更有价值”的事:把“热爱和工作”相结合。

第一次见面时Danny穿得很正式,平整合身的衬衫,头发一丝不乱。“说直接点,我把这次当作我的marketing(市场)的策略。”Danny打开word,开始介绍他的创业故事。

“文章已经准备好。”他是第一个回复我采访要求的人。

他平均每天工作10小时,研发产品、组织联赛,闲暇时和创业者投资人一起玩德州扑克。“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创业。”在Danny看来,德州扑克是一项培养自控力的益智游戏,让人根据情况做出正确的决定。就像投资一样,永远不知道别人手里的牌,只有自己决定跟或不跟;也像创业一样,投入筹码,输赢未卜。

“这些困难在创业路上都很正常,现在我最重要的就是开发产品和寻找志同道合的技术运营的合伙人。”

9月,Danny发来一篇博文,难得兴奋地说道他有了一名“暗恋对象”。这篇博文的作者跟Danny一样是IT出身,把足球当做毕生挚爱,2年内花了30万环游世界,在22个国家踢过球。“我的产品就是想联结世界各地的足球爱好者,他擅长运营能跟我互补我决定去成都找他。”Danny说,“我相信什么也敌不过自己的热爱。”

一个月过去了,Danny并没有去成四川,因为对方没有回复微信。

“我理解。很多人只会看外在的东西,比如工资和公司规模,很少人会考虑长远目标。人要考虑的现实问题太多了。”Danny将界外球踢回球场,红色球衣消失在夜色中。

Vic:创业者转投资人

Vic总是在打电话或回微信。

采访当天是Vic 32岁的生日,和朋友吃过蛋糕后,他决定一个人沿着黄浦江跑步。马路空空荡荡,他瘦高的身影在灯光下晃动。

“在外创业好些年,对我爸妈来说,三十好几还没有成家,挺遗憾的。”

Vic来自昆明,创业前换过几家公司,不过是“一颗无聊的螺丝钉”。于是自己开始创业,先后做过婚庆类杂志、众筹网站与招聘网站。

回望过去四五年的创业经历,Vic自嘲是“一直没行过,一直在突破”。

“我家里之前都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刚打完一个电话,他的手机因微信提醒不停地振动,“我说我做互联网,他们不懂,我说做网站,我妈就以为是骗子,说‘千万不要做违法的事呀’。 ”

“我这大半年都不在状态,在找方向。”Vic立在黄浦江边,点燃一根烟,“没事别创业,创业是条不归路。一夜暴富的成功神话吸引着万众创业,其实这条路真的很苦。”

2015年他已转型做一家基金的投资总监,负责投后管理。现在创业者转投资人是一种趋势,因为“更懂行,而且能实实在在地帮助一些梦想去实现”。他把做投资人当作一种创业。

“创业者通常在两种情绪中徘徊,焦虑和迷茫。”Vic 说生活不稳定,会让姑娘觉得没有清晰的未来,“我还是应该给他们一个交待的,但我也宁缺勿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