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厅|北京的公交极端出行者:他们为何早起,为何游荡?
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节律在城市生活,因此“都市丛林”是个完美的比喻——有人是早起的鸟儿,有人则是夜间巡游的猫头鹰。通过城市交通系统产生的大数据,我们就能把他们识别出来,进而分析这类行为的规律及背后的动因,思考城市能为这些人创造何种便利条件。
比如说,那些比普通人更早起床去坐公交的人、那些深夜里仍然在乘坐公交的人、那些通勤距离格外长的人、那些一天之内反复乘坐公交的人,他们相应的时空轨迹几乎都被记录于公交卡的数据之中。
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高级工程师龙瀛、香港大学建筑学院城市规划与设计系助理教授刘行健、美国爱荷华州立大学设计学院助理教授周江评、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柴彦威四位学者,就运用2010年4月5日至11日的北京公交IC卡数据(包括地铁和公交),对北京市的上述四种极端出行行为进行识别,并通过入户调查数据(居民出行调查),补充了极端出行者的社会经济背景,进行了初步的分析。
为什么要研究极端出行者?
研究者表示,人的每一次出行都有目的,要在城市中汲取营养——这些极端出行者更是如此,他们不辞劳苦在城市中奔波,是公交系统的忠实使用者,期待以此获得更好的生活。那么,这些人是谁,在干什么,住在哪里,工作在哪里,家庭状况如何?深入了解这些状况,有助于城市管理者科学制定公交线路优化、公交补贴、产业布局、时间规划等政策。
由此,这项研究希望借助这些数据,研究鲜活的城市生活,并进而上升到政策建议。
交通卡的数据和入户调查数据
北京拥有载客量最大的公共交通系统,该系统主要由公交和地铁组成。2010年,包括机场轨道交通在内,北京拥有184公里的地铁轨道,仅2011年,公交系统载客高达49亿人次,行驶距离达17亿公里。由于地铁线路不断变长,政府也针对公共交通采取补贴,故而在北京所有交通工具中,地铁和公共汽车的出行分担率很高——2010年达到38.9%。
在北京,本地市民公交IC卡的使用率相当高。2005年以来,北京有超过90%的公交/地铁乘客使用匿名智能卡来支付车费。当持卡人使用智能卡付车费时,读卡器就会自动记录下这些数据:始发站/目的地,乘车时间/下车时间,智能卡号码和类型(如,学生卡/普通卡)等。
研究者从北京市政交通一卡通有限公司获得2010年一周(4月5日-4月11日)的公交IC卡数据,其信息包括1.05千万位持卡人的9.79千万次出行(5.93千万次公交车定额收费出行、2.34千万次公交车依距离收费出行,以及1.52千万次地铁出行)。研究者主要分析了工作日的情况,其中活跃持卡人有0.94千万。
研究者对公交/地铁线路和站点信息进行了地理编码。根据北京的行政界线、主要道路、规划布局,研究者一共定义了1911个交通分析小区(traffic analysis zones,TAZs)(图1D)。在研究者的计算中,2010年,在北京共有1928条公交路线(图1A)和21372个公共汽车站点(图1B)。若一条公交线路的去程和返程不同路,则这种情况分别计数。相邻汽车站的平均距离大约为231米。2010年,包括机场快线在内,共有9条地铁线路,和相应的147个地铁站(图1C)。
图1 2010年北京的公交线路(A),公交站点(B),地铁线路及站点(C),交通分析小区(TAZs)(D)注:所有地图都来源于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由于部分居民生活在北京周边或河北省的临近城镇,所以A-D所示的部分线路在北京城外。研究者采用2010年北京交通的一次入户调查,以描述极端出行者的特征。该调查系分层抽样,采样率为1%。调查范围包括整个北京的1911个交通分析小区中的1085个,排除了人特别少的小区。研究者在每个交通分析小区中,选择了10到50户进行面对面访谈,样本最终为北京的46900户(116142名居民)。调查获得每位受访者某一天的出行日记,也得到包括出行者的家庭结构、收入水平、在该分析区域的位置等家庭信息,以及性别、年龄、职业、行业等个人信息。
哪些人被视为极端出行者
借鉴上述北京交通入户调查、既有文献以及自身在北京的生活经验,研究者定义了四类工作日的极端出行者(表1)。例如,北京的日常上班时间为早8:30或9:00,则早于6:00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将被视为过早。
表1:本文对极端出行的定义
为构建这些极端出行者职住之间的通勤距离,研究者采取以下推断过程:
如果卡类型不是学生卡,而持卡人呆在距任一车站500米以内的某一地点超过6小时,且该地点并非服务器在工作日记录的第一个地点,同时又是持卡人在五个工作日中最频繁出入的场所,则该地点在这项研究中被定义为持卡者的工作地。
相似地,如果卡类型不是学生卡,而持卡人当日首次刷卡的公交车站/地铁站,同时又是持卡人在几个工作日中最频繁出入之地,则这里会被定义为该持卡人最终居住地。
而后,通勤距离被确定为持卡人工作地与居住地之间的距离。
四种极端出行者在哪居住,在哪工作?
大数据不能告诉我们极端出行者的身份和出行行为背后的原因。为对此探究,研究者从上述北京交通的入户调查中,提取出与公交卡研究确定的极端出行者相符的群体。
研究者分析了早起的鸟儿的第一趟公交/地铁的行程,猫头鹰的最后一趟公交/地铁的行程,不知疲倦的行者的公交/地铁通勤行程,反复兜转者所有公交/地铁的行程,及被访普通北京居民的所有行程。
根据研究者对极端出行者的定义,188900人(即活跃持卡人的2%)在工作日满足一项或多项极端出行类型。其中,14200名极端出行者使用了学生卡。研究者注意到,在2010年,反复兜转者和猫头鹰的数量超过了其他两类极端出行者,不知疲倦的行者数量最少。
表2:极端出行者的数量和类型四种类型的极端出行者的移动模式总结如表3。
研究者发现,在居住地方面,有很大比例的不知疲倦的行者住在三个著名的市郊居住区——它们是为容纳当地拆迁居民而建的:通州,回龙观,天通苑。除了这三个区域外,早起的鸟儿还分布在市中心周边地区,反复兜转者聚集在北京市五环以内区域,猫头鹰集中在二环和四环之内。
大多数极端出行者的工作地在五环以内,集中在城市北边,这里比南边更发达。许多反复兜转者在亦庄工业园区工作。据调查,他们大多数住在北京市中心。数目可观的不知疲倦的行者,在上地信息产业基地和天通苑附近工作。
在通勤方面,最受早起鸟儿欢迎的目的地是西直门地区。许多不知疲倦的行者,长途跋涉,从通州前往市中心以北,他们大多数是从外围来到市中心。许多反复兜转者进行长距离通勤,他们中只有4%有确定的通勤路线。只有早起的鸟儿和猫头鹰有通勤路线,但并非所有早起的鸟儿和猫头鹰都进行长距离通勤。此外,反复兜转者在一天内出入多地,并进行长距离出行。研究者分析了所有极端乘客的线路,发现早起的鸟儿、猫头鹰和不知疲倦的行者很少有非通勤出行(分别为27.4%、25.3%和36.8%)——这意味着他们都忙于工作。
表3:四种极端出行者的出行模式表3 最右列放大,依次如下:
并非所有持卡人都有住房、工作地和通勤出行。在极端出行的地图中,H代表住所,J代表工作场所。括号内数字为相应信息的极端乘客的总数。基础层是2010年的交通分析小区。每一个地图中的环路与图1相对应(d)。极端出行者去哪儿,做什么?他们是什么人?
在2010年调查的记录中,共有21771名出行者在工作日至少乘坐了一条公交/地铁通勤线路,研究者从中确定了总计1569名极端出行者(即7.2%),其中有676名早起的鸟儿、236名猫头鹰、627名不知疲倦的行者和100名反复兜转者(70名出行者同时符合两种类型的极端出行行为特征)。
如图2所示,研究者发现,早起的鸟儿中,分别有60.2%、11.8%和10.9%,第一次出行是去工作场所、学校和娱乐场所——这与普通的北京市民有显著不同(普通人是21.9%,3.9%和6.4%)。大多数猫头鹰的最后行程是回家(96.2%),2.1%是在晚上去工作场所。几乎三分之一不知疲倦的行者,其出行是为吃饭(31.2%),接送以及商务出差也很多(这些比例都比普通北京人高)。
图2 2010年调查中,每种极端出行者的出行原因。EB即早起的鸟儿,NO为猫头鹰,TI为不知疲倦的行者,RI为反复兜转者,AB为普通北京人。研究者进一步分析了不同极端出行者的社会经济特征及其家庭信息。表4是总结。
表4:极端出行者的特征及家庭信息。注:括号中的数字是极端出行者总数(1)年收入10万元的家庭被归类为高收入家庭,研究者发现,所有类型的极端出行者,家庭收入高的比率与普通家庭相比更低。
(2)猫头鹰和不知疲倦的行者这两类,与普通北京人相比,有更高比例的人在北京租房子。
(3)与普通北京人相比,四种类型的极端出行者汽车拥有率更低。
(4)与普通北京人相比,不知疲倦的行者和反复兜转者受教育水平高。
(5)所有类型的极端出行中,不知疲倦的行者中,北京本地居民(有户口)的比重最低。值得一提的是,2014年,40%的北京居民没有北京户口。2010年的调查在该属性方面有偏差。
(6)猫头鹰和反复兜转者中,很少有包括公务员在内的公共部门雇员。在猫头鹰和不知疲倦的行者中,从事服务业的员工更多;而在不知疲倦的行者这一群体中,有更多私企员工。此外,很少有猫头鹰是教师和医务人员。在猫头鹰、不知疲倦的行者和反复兜转者中,没有当兵者或警察。
(7)关于所有乘客的社会地位,早起鸟儿中60.9%是全职工人,20.9%是离退休人员,其次是12.7%的全日制学生。大多数的猫头鹰和不知疲倦的行者是全职工人。猫头鹰中也有相当数量的退休人员(5.9%)。令人惊讶的是,所有反复兜转者中,38%是退休人员,而42%是全职工作者。还有12%的反复兜转者处于失业状态。
采用2010年的调查,研究者能刻画出所有类型的极端出行者。例如:早起的鸟儿们,大多数在私人公司或服务行业做全职工作,这类岗位工资较低,所需学历也低;大多数反复兜转者忙于工作,得从工资中拿出相当多的部分来付租金,他们受过良好教育,多为私企打工,但其中少有人拥有北京户口。
了解这些情况,无疑有助于城市管理者进行决策。例如,反复兜转者、早起的鸟儿和猫头鹰的居住地相似,反复兜转者和早起的鸟儿都倾向于在五环内工作。研究者同样发现,大量不知疲倦的行者在市内工作,却居住在城市东部边缘。这些显然有助于职住安排决策。
未来如何更好地研究极端出行者?
研究者认为,大数据和小数据可以相互补充。比如说:交通卡用户不包括高端出行者;大多数的入户调查对象是拥有北京户口的本地人。因此,需要单独设计调查,以便更好地了解极端出行者;在收集和使用交通卡信息方面,也可以采用更好的策略。或许未来会使用更长时间的交通卡数据,从长期和动态的角度,考察极端出行者的行为模式。
另外,研究者也指出,这一分析仅限于公共交通乘客的极端出行行为,不包括使用其他交通方式(如汽车)的乘客。未来若能比较不同模式的极端行为,则可揭示造成极端出行现象的内在机制,以及极端出行是如何加重乘客负担或使其受益的。
(感谢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何夕提供翻译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