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与CityMart：政府采购2.0

【编者按】

        用时髦的话来说，CityMart是一个非常有”互联网精神“的机构。

        这种精神，或许天生与城市的官僚行政体系相抵触。所以，只有最为开放和开明的城市政府，才能把它接纳为城市管理的一部分。也只有最有远见和理想情怀的人，才会试图说服城市管理者，接受将城市真正面临的挑战公之于众的提议。

        一个城市的环境，会滋养城市本身，大约这正是巴塞罗那和CityMart的关系。我们是否可以期待，在中国的城市，也能生长出这样的机构？

CityMart的创始人兼CEO Sascha Haselmayer。

        政府采购与创新很难被联系在一起。一方面，为保证政府采购的公平公正，几乎全世界的政府，都为此设立了极其严格繁琐的规定，这就限制了创新的可能；另一方面，各个国家的政府采购，通常都是很敏感的领域，企业要有极其雄厚的实力，并充分熟悉相关制度，才能参与其中。在这样一个壁垒重重、并非完全竞争的领域，创新阻力可想而知。

        但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市政府却在政府采购领域实施了真正的创新——某种程度上说，巴塞罗那市把政府采购程序掀了个底朝天。

        2013年起，巴塞罗那市政府通过“巴塞罗那公开挑战（Barcelona Open Challenge）”向全世界公开征集“减少自行车盗窃”、“监测人流”、“博物馆资料数字化”等六个领域的问题解决方案。

        政府采购，通常是政府得出解决方案后，针对具体产品进行公开招标。但巴塞罗那以征集解决方案的方式，提前公开了自己的问题。对通常报喜不报忧、封闭制定政府采购决策的大多数城市来说，这无疑是一大创举。让这一创新成为现实的，除了意欲变革的巴塞罗那市政府之外，更重要的参与者，是CityMart，它是巴塞罗那当地一个致力于建设城市问题解决方案平台的咨询机构。可以说，先有了CityMart，巴塞罗那才能迈出这一步。

        CityMart的创始人兼CEO Sascha Haselmayer介绍，成立CityMart，是为了让全世界的城市政府能更好地分享和寻找到最优的城市问题解决办法和方案，提高政府支出的效用和影响力，从而提高市民生活质量。

        “政府没能最有效地使用其资金。”2014年5月，Sascha在北京的社会创新周上作主旨演讲时说。

        他用两个450万美元的案例来阐释了这个问题：“许多政府都在寻找更好地方便盲人在城市行动的方案。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政府花450万美元在主要路口安装了一种带语音向导的指示装置。但这种装置的实际效果并不理想。一方面，这种固定在特定位置的装置，能给予盲人提供的向导非常有限；另一方面，这种装置单价不低，决定了其只能覆盖一部分城市道路。而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市政府用450万美元，为市内的盲人提供了人手一个的便携实时导航工具，极大便利了盲人出行。如果明尼苏达州知道斯德哥尔摩的解决方案，那他们的450万美元显然可以得到更有效的运用。”

        类似情况并不少见，全世界的城市往往面临着相似的问题，在各自的实践中，也产生了很多优秀的解决方案，但这些方案没有得到广泛分享。另一方面，城市政府往往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寻找最优的解决方案。CityMart希望能成为一个帮助城市寻找优秀的城市问题解决方案的平台。

        据一份2013年5月出版的英国权威机构的报告估算，全世界557000个城市和社区每年通过政府采购的形式支出高达4.5万亿美元。由于统计口径和定义的不同，来自英国卫报的报道将该数字估计在3.5万亿美元左右。

        无论具体数字是多少，资金大笔支出，效用却并不很理想。前述报告中，研究者用了两年时间，对全世界50个城市做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城市投入资金的项目中，有少于1%是公开征集解决方案而来；不到10%的项目，会信任之前未接触过的企业；有接近70%的项目决策，是通过咨询信任的熟人而非具有市场经验和知识的专业人士而做出的。这意味着，政府的支出决定，大都未经过充分的市场调研，很难得到最优解决方案。

        “政府应该改变在做出决策后采购明确的产品与服务的模式。他们通常不会也没有能力进行充分的市场调研，从而获得有关最优方案的信息。”Sascha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们应该做的是，公开自己要解决的问题，给出较明确的成功方案的评判标准，然后让市场启发他们，找到最优的解决方案。”CityMart试图搭建一个平台，帮助政府实现这样的寻找城市问题解决方案的模式。

        CityMart的运作模式是，由城市政府向其展现一个具体的城市问题（call for solutions），同时给出明确的评判标准，CityMart通过网站向全世界公开征集解决方案，帮助政府从中选出最优方案，最后进行试点并予以实施。在整个过程中，CityMart向政府提供协助，包括对城市问题公开的具体表述进行推敲、制定解决方案评判标准、寻找合适的方案提供商，并鼓励方案提供者提交方案申请、物色合适的评审委员会成员等。这种模式已帮助来自全世界各地、各种发展水平的城市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优秀方案。

        2012年，巴塞罗那市通过CityMart提交了一个待解决问题：“巴塞罗那市政府邀请大家提供能提高市民及来访者在市内出行体验的方案，包括但不限于以下领域：交通、安全、旅游信息，更好监控人流等。”基于这个需求，CityMart通过公开征集解决方案，在全世界范围内搜索合适的方案提供方，经过筛选，向巴塞罗那政府提供了7个备选方案，并协助市政府组建了一个九人评审团。其中六名成员是来自不同部门的政府官员，包括战略及创新部门主任，以及分别主管交通、旅游、国际合作、经济发展和基础设施的五位官员，其余三位是阿姆斯特丹主管旅游的官员、世界银行研究员以及气候组织研究员。经过这九人的审议，巴塞罗那最后选择了一个旅游信息分享方案，由来自法国的提供无接触技术的Connectings公司提供。该方案是，在巴塞罗那机场、巴塞罗那现代博物馆及其他主要旅游景点提供基于近场感应技术（NFC）及二维码的信息分享方式,以优化游客在巴塞罗那获取旅游信息的体验。这一方案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巴塞罗那市政府对CityMart的模式给予了高度肯定。该市政府不仅从2011年起，通过CityMart完成了12次公开解决方案征集，更是最终决定直接以CityMart的模式来改革自己的政府采购程序，推出了“巴塞罗那公开挑战”。

        CityMart在全世界已经有了一定影响。据CityMart网站的数据，通过在CityMart发布的90项解决方案公开征集，各个参与城市总共发现了超过10000个新的解决方案，平均节省了各城市10%的支出，且大大缩短了项目实施时间，优化了城市问题的解决方案，同时促进优秀方案在世界范围内迅速传播。截至现在，有52个来自全球各地的城市，包括伦敦、巴黎、巴塞罗那、旧金山、波士顿、墨西哥城、福冈、开普敦等与CityMart进行了合作。

        虽然能为政府带来诸多好处，CityMart的模式无疑也有其局限。最明显的是应用范围有限。CityMart可能不适用于规模较大的政府采购项目（例如，政府寻找通信服务商）。对于这些项目，通常最优的方案提供方是行业领军的大企业，这方面的市场信息比较充分。相比之下，CityMart在那些政府已作出长期努力却停滞不前的领域最能发挥其优势，因为这需要更多的创意和灵感。这也是政府最不擅长的领域。根据CityMart统计，其发起征集的99个项目中，公开征集方案最多的领域包括社会创新、旅游、城市服务和公众参与。

政府采购2.0？

        采用CityMart的模式，意味着对政府采购程序的颠覆。传统的政府采购程序，会制定严格的采购流程，对采购参与方和产品作出详细规定。有的国家会制定固定的政府采购清单，清单外的项目需要特别的流程申请，而许多国家都有优先购买本国产品和服务的规定。

        这一切的出发点无疑是好的，但也限制了政府采购的灵活性，同时让政府偏好大企业——政府无法执行或试点优秀的创新解决方案，诸多中小企业被排除在政府采购系统之外。

        在信息通信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可能一个成本几十万元的App，就能帮助城市完美地解决一个问题。但这样的项目，很难找到匹配的政府采购条目，如果走政府采购的繁杂流程，则效率极低。同时，提供这类解决方案的通常为中小企业，其往往不具备传统的政府采购对象所拥有的雄厚实力与人脉，难以获得政府的信任和合同。

        因此，“巴塞罗那公开挑战”受到了全世界城市的广泛关注，它是第一个从源头明确改革政府采购程序的行为。与纽约等城市进行的App挑战赛不同，巴塞罗那并非拿出一小笔奖金，在无关政府运营的领域，开展一次公众参与，而是明确表明，巴塞罗那公开挑战最终采纳的解决方案，将获得政府采购合同并得到市政府在项目实施时的支持。

        不少城市也意识到，僵化的政府采购程序成为限制城市创新的一大障碍，并作出了回应。例如，纽约前市长布隆布格通过自己的慈善基金创建了“布隆伯格市长挑战（Bloomberg Mayors Challenge）”，在全球范围内选拔创新城市问题解决方案，并给予选出的城市100万美元支持其项目实施。美国费城成立了一个类似企业孵化加速器的项目FastFWD，专门支持在特定领域（现阶段是公共安全）的初创企业开发针对城市具体问题的解决方案。

        CityMart的模式要在中国推广，听起来似乎有些困难。让城市政府公开自己的问题，就是一大挑战；而绕过政府采购程序采购外国产品与服务，无疑更是难题。

        但Sascha自己却更为乐观。他表示，与之交流过的几个中国大城市，都对Citymart的模式表示了极大兴趣，只是遗憾至今还未有合作成形。

        虽然中国还没有城市直接与CityMart合作，但CityMart已间接帮助中国的城市找到了问题解决方案。据CityMart网站资料介绍，通过停车监控装置实现指挥交通管理的Worldsensing公司通过CityMart获得了在其他城市试点的机遇，打响了市场知名度，帮助其随后获得了中国无锡市的订单。

        同时，Sascha表示，在CityMart模式的另一端——解决方案提供商方面，中国有巨大的潜力。他认为，中国制造以物美价廉闻名，这无疑十分符合各国城市政府的需求；而中国IT产业蓬勃发展，也产生了诸多优秀的软件开发商，都可以积极参与到CityMart的公开征集解决方案中，获得国际订单与发展机遇。

        （作者系北京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智慧城市研究所研究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