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流浪记》原稿“文革”中被撕毁,张乐平流泪掏出碎片

澎湃新闻记者 陈若茜
2014-09-09 23:32
来源:澎湃新闻

        “有一次,父亲挨完批斗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灰色的包,他从包里掏出很多碎纸片,那是《三毛流浪记》手稿的碎片,一边掏着他自己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家里人看了都很痛心……”张乐平之子张慰军回忆道。

张乐平晚期作品《东郭先生》

        “三毛之父”张乐平之子张慰军展示的几幅张乐平遗作中,已不见“三毛”身影,而是几乎从未面世的速写、国画和插画作品,比如线条流畅如行云流水的舞台速写《波洛乃兹舞》;栩栩如生的民间寓言插画《东郭先生》、白描带有一点素描关系的中国画《南京街头》……这些作品多半创作于反“右”之后,他避开敏感题材的漫画,远离政治……

        从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兴许更早些时候,张乐平就开始了他的漫画创作生涯。早年以创作市井故事、都市风情漫画以及讽刺画、幽默画为主。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张乐平在上海《申报》发表了《三毛从军记》,次年在《大公报》连载《三毛流浪记》引起很大反响。“有一阵子上海市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买报纸,看看三毛的命运到底怎么样了。”张慰军说。

        1992年张乐平去世时,因为他很好的人缘,很多邻居都热心过来帮忙料理后事。他们回忆起张乐平,总会说张慰军的父亲生前送过他们什么画。但张慰军却不无遗憾地说,“我手中都没有我父亲的画。”

        张慰军说,父亲生平也喜好收藏,藏品颇丰,从瓷器、字画、家具到文房雅玩均有一些。他数十年下来所创作的漫画手稿数量也很可观,不过“文革”中毁掉了一些,遗失了一些,留下来的很多都捐掉了,所以留在子女手中的画作不多,都集中存放。

张乐平和扮演三毛的小演员合影(1949年3月)

        比如家喻户晓的《三毛流浪记》,其手稿在“文革”中历经磨难差点毁于一旦。据张慰军回忆,“有一次,父亲挨完批斗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灰色的包,他从包里掏出很多碎纸片,那是《三毛流浪记》手稿的碎片,一边掏着他自己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家里人看了都很痛心……”原来《三毛流浪记》手稿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抄走了一部分,张乐平挨批斗的时候跪在地上,胸口挂着牌子,造反派当着他的面将漫画手稿撕掉了,撕完扔在地上。挨完批斗,张乐平还要监督卫生劳动,他在扫地的时候把这些碎片捡回来。

        类似的几次政治运动,对张乐平的打击和影响是很大的。“我父亲话很少,尤其是经历过几次政治运动,话更少了,他从来没有讲起过有关艺术创作的事情,包括我拿相关的书给他看,他都一言不发。”

        看到父亲挨批斗,哥哥姐姐遭下放,工资又发不出来,家不像家的样子,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张慰军非常想不通,他对父亲说,“如果你那个时候(抗日战争时期)离开漫画宣传队去了延安,或者你跟随飞虎队去美国,那咱们家在‘文革’中也不至于那么惨了。”父亲听了竟然发很大的火,“话不能这么说,我如果去了美国,就没有后来的《三毛流浪记》和《三毛从军记》了。”当时这两部作品是挨批斗的,张慰军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发火,直到父亲过世之后他才想明白,父亲之所以这么生气,足见这两部作品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三毛流浪记》之“不白之冤”
《三毛流浪记》之“好梦不长”
《三毛流浪记》之“穷途末路”

        1982年,中国美术馆提出想要收藏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但手稿在“文革”中已经被毁掉了一部分,好在该书此前曾出版过选集,版样在印刷厂还保留着,张乐平花了数个月时间把被撕掉的部分重新画了一遍,张慰军及其三哥则在一旁打下手,画稿补充完整之后悉数捐给了中国美术馆。

        1990年代,上海美术馆为《三毛流浪记》原稿已经被中国美术馆收藏而感到遗憾,因为《三毛流浪记》是很明显的上海题材。于是张乐平把他心爱的《三毛从军记》原稿捐给了上海美术馆。“捐献《三毛从军记》时,我父亲已经重病,一直昏迷来不及办捐赠仪式,他去世后,由我母亲继续这个工作,把画落实给上海美术馆。”

        “父亲解放之后创作的一些三毛系列作品捐献给了家乡浙江海盐的三毛纪念馆,生前用过的部分遗物则捐给了宋庆龄陵园。”“现在家里还留有一些画稿和他收藏的古玩、石头、家具等,登记在册,作为家族共同的藏品。”

        谈及古玩收藏,张慰军说,“我父亲尤其喜欢刻石头。‘文革’期间,他已经沦落到要去牛棚,照理说很惨了,但他也不失这个雅兴,有一次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地上有一块小石头,形似甲鱼,他就捡来在上边画了几笔,让我在上边刻,刻了几刀就成了很好玩的小甲鱼,类似的玩意还有小野猪、小寿星。”刻完之后他还喜欢送给年轻的朋友玩,以至于后来很多人都说,“张老先生那个时候身陷囹圄,还是那么有雅兴去捡一块石头来刻。”

张乐平刻的“小野猪”

        张乐平把玩的石头中有一块据红学家周汝昌考证,可能为曹雪芹遗物。张慰军小时候常见这块石头被父亲摆放于博古架内,黑黑的石头上用篆体刻着“二如居士”几个字。“我父亲这块石头得来时,就有人告诉他这块石头是曹雪芹用过的,他不知道真假,就请戴敦邦先生引荐去见周汝昌,周汝昌看后特意写了一篇文章。”

  周汝昌文中提及这块石头时说:“所说的遗物,是一件石刻水壶状案头小文玩,既非精美珍品,也无明显标志——只刻有‘二如居士’一个名款。凭这四个字,就能判断是雪芹吗?我回信说:虽未见原物,不宜妄言,但听见‘二如’之铭记,我却倾向于是相传不虚的。理由有三:一,如无来由,只凭二如之字,造不出这种传闻。二,如是作伪欺人的,那必然就大刻特刻与红楼或雪芹相关的文词,以为证明。三,二如者何?这是戏仿大明才子唐寅的故事:唐伯虎自号六如居士,故有意又承又翻,此雪芹惯用手法。”

        “六如”即《金刚经》的尾偈所云:“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曹雪芹用“二如”,只取前边的“如梦、幻”二者。而此二者,即是《红楼》开卷(在《甲戌本》上是《凡例》中之文)所言:“作者自云因历过一番梦幻之后也。”《蒙古王府本》在此有一批语云:“何非梦幻,何不通灵;作者托言,原当有自。”

        “虽然周汝昌先生这么说,究竟是不是曹雪芹遗物也未可确定。不过父亲生前玩古玩并不过分追求年代,造型好的他都喜欢。”张慰军说。

        反“右”以后,张乐平就再也没有画敏感题材的漫画了,基本转向儿童漫画、民俗画、古装人物画以及为民间寓言配插画。因而才有了张慰军展示的这批极少面世的遗作。

        “他说此后感觉自己头上像套了紧箍,这个箍去掉之后也不能恢复到原来了,他对自己后来的创作其实是不很满意的。” 张慰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