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单︱何帆:你理解,或是不理解,凯恩斯就在那里

何帆
2014-07-17 15:31
来源:澎湃新闻

        1883年,马克思逝世,凯恩斯诞生。凯恩斯的一生虽然算不上颠沛流离,但他确是生逢乱世。他青年时代经历了大英帝国最辉煌的时刻,也见证了第一次经济全球化的繁华。然而,当他刚刚三十出头,第一次世界大战就爆发了。从此,凯恩斯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犹如一个维多利亚时代雍容典雅的瓷花瓶,摔得片片破碎。凯恩斯终其一生,想要挽救他所钟爱的文明,却眼睁睁地看着一切随风而去。

        说实话,我年少轻狂的时候并不喜欢凯恩斯。凯恩斯写的评论文章辞藻过于华丽,他的经济学著作思想过于晦涩。看看人家弥尔顿·弗里德曼的《自由选择》、《资本主义与自由》,写得多么简洁清晰。估计大多数学生都会和我一样,扔下凯恩斯,膜拜弗里德曼。

        理解凯恩斯,需要人生有了一定的阅历。凡是当歌舞升平的时候,凯恩斯就会被人们遗忘。凡是当危机到来的时候,人们才会又想起凯恩斯。

        

第一本关于凯恩斯的传记是著名经济学家哈罗德写的《凯恩斯传》(The Life of John Maynard Keynes。此书出版于1951年。1990年的新版

本有曾任美联储主席的保罗·沃尔克写的序言。哈罗德在经济学上的贡献是和多马几乎同时提出了最早的经济增长模型,也就是教科书里的“哈罗德-多马模型”。哈罗德的这本书写得尚可,但亦有很多不尽人意之处。此书写得详略失当,有时候会絮絮叨叨地谈凯恩斯跟谁吃饭,见了谁,谈了些什么,跟凯恩斯见完面的那个人又见了谁,等等。哈罗德虽说是一个经济学家,但他也没有把凯恩斯的主要观点解释清楚。

        写得最好的凯恩斯传记,是斯德尔斯基的巨著《凯恩斯传》(John Maynard Keynes。英文版有三册,第一册是《希望的破灭》(Hopes Betrayed 1883-1920);第二册是《救星经济学家》(TheEconomist as Saviour,1920–1937);第三册是《为英国而战》(Fightingfor Britain,1937–1946)。个人觉得,这是写得最好的经济学家传记之一。

        斯德尔斯基一家本是俄国上流家族,但入籍英国。斯德尔斯基早年随父母在中国长大,二战期间被日本人关进了集中营,二战快打完了才被放出来。他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花了大约30年的时间写《凯恩斯传》。在斯德尔斯基的书中,你读到的不仅仅是凯恩斯的一生,而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凯恩斯的朋友和同事,和凯恩斯同一时代的大人物们,在书中个个栩栩如生。斯德尔斯基文笔优雅,察人观世,细致入微,笔下自有一股温情暖意。其他人再也写不出这么好的凯恩斯传记了——好比李白登黄鹤楼,看见崔颢的题诗,不由得喟然长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最近有两本比较畅销的书,也跟凯恩斯有关。一本是英国记者Nicholas Wapshott写的

《凯恩斯大战哈耶克》(Keynes Hayek:The Clash that Defined Modern Economics

。此书格调不高,写得也很凌乱。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把凯恩斯和哈耶克相提并论。

        网上曾经流传过一个说唱版的《世纪大战:凯恩斯对哈耶克》。如果真的从经济学演变的角度组织一场世纪大战,那应该是在凯恩斯和弥尔顿·弗里德曼之间的辩论。哈耶克不是凯恩斯的对手。凯恩斯并不反对哈耶克,他只是觉得哈耶克有点迂阔。凯恩斯不像人们想的,鼓吹政府干预替代市场经济,他考虑的是在危机时刻如何力挽狂澜。他愿意更多地让政府出力,恰恰是为了保住市场经济体系。时移势迁,自然要相机抉择。凯恩斯一向以观点多变著称。丘吉尔曾经讽刺他老是改变立场。凯恩斯反唇相讥:“当事实发生了变化,我的想法也就发生了变化。那您呢,先生?”

        另一本是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的Benn Steil写的《布雷顿森林货币战》(The Battle of Bretton Woods:John Maynard Keynes,Harry Dexter White,and the Making of a New World Order。这本书写得很有趣,作者爬梳剔抉,通幽洞微,层层解开历史的谜团,讲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凯恩斯自己的主要著作,最流行的是他刚出道的时候写的《和平的经济后果》,那真叫一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最容易读的是把他的评论文章辑录在一起的《劝说集》。主要阐述他的经济思想的是《货币改革论》《货币论》《就业、利息和货币的通论》

        凯恩斯在写《货币改革论》的时候还服膺古典学派,到写《货币论》的时候边写边想,写完就觉得自己刚写的有点不太对劲了,但也懒得再改,直到写《通论》,才拼凑出一个新的体系。凯恩斯名满天下,但真正读过他的书的人少之又少。

        《通论》的旧译者是徐毓枬,此人是第一个从剑桥大学拿到经济学博士的中国人,听过凯恩斯的课,回国后在西南联大和清华大学教书。这个译本半文半白,不易理解,后来高鸿业先生又重新翻译了一遍。

        他的著作中最容易被人忽视的是《论概率》。不读这本书,很难理解凯恩斯的思想。凯恩斯的世界观就是概率论。凯恩斯的概率论又和传统的概率论风格迥异。粗而论之,传统的概率论强调客观的频率,而凯恩斯则相信主观的可信度。剑桥的天才少年拉姆齐觉得凯恩斯纯属胡扯,凯恩斯的数学没有拉姆齐好,只好甘拜下风,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你理解,或是不理解,凯恩斯就在那里,而且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