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抗疫观|日本:樱色迷雾下的孤独与反思

董亚坤
2021-04-15 15:02
来源:澎湃新闻

日本在樱花季过后,迎来了第四波新冠感染高峰。

我生活在日本三大都市圈之一的名古屋地区,名古屋以丰田为首的工业制造业闻名,全市约230万人。疫情不仅影响到我的留学生活,也让我对日本的城乡平衡及地域经济产生了一些思考。

2021年4月 日本名古屋的樱花。本文图片均来自作者

被放大的“孤独”

在去年第一波新冠感染高峰时,日本曾出台紧急宣言政策,我的学校封锁了。那段时间,大学研究室进不去,附近的好朋友回国了,专业同期的中国人非常少,认识的人也住得比较远,不敢坐地铁。有一段时间,感觉生活在真空中,两个星期完全碰不到一个真实的人可以讲话。

日本的房间非常小,我选的课程也比较难,每天需要看英文会议写日文报告,我就很焦虑,在房间里来回转。做研究的痛苦是有种被一口气压着的感觉,如果写不出东西,从睁眼到闭眼会一直折磨你。我经常凌晨想到一个思路,赶紧写下来,然后大脑就停不下来,睡不着。幸运的是,我还有家人和朋友的陪伴,我的导师每周跟我聊课题时,也会询问我的生活,几乎成了我在现实中唯一接触的朋友。那段非常痛苦的时光,让我渐渐学会只用电子设备沟通的新型生活方式,虽然我并不喜欢。

2019年爱知三年展,瑞士艺术家Ugo Rondinone的作品《Vocabulary of Solitude》,展示现代人的孤独

“孤独”是日本社会的一个长期课题。

有一位朋友这样描述日本的生活。来日本留学之前,以为自己喜欢安静的生活,但进入陌生的环境,在独立狭小的空间中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一两个月后就陷入了焦虑。她就去大型居民区或居酒屋感受热闹的环境,但感受完回到家中,那种巨大的安静又会再次压过来。

我在日本4年了,能够享受安静的时刻,但不知道哪一刻可能就会陷入抑郁。这种状态对我认识的留学生来讲是常态。我也与日本朋友聊过这个问题,他们觉得“孤独”是长期存在于日本社会中的问题,但并没有什么解决方法。而新冠疫情毫无疑问加重了这一问题。

2020年,日本全国自杀人数达到21081人,特别在十月达到最大值,据新闻分析,这与名人的接连自杀不无关系。近十年来,日本一直在帮助自杀者,自杀者数逐年递减,但2020年又出现了上升,特别是女性数量激增。

为应对疫情中的孤独问题,日本内阁官方于2021年2月专门任命了两位“孤独孤立对策担当大臣”,并设立了“孤独鼓励对策室”。

这个对策室主要负责加强支援有政府任务的NPO,包括防止自杀的NPO、对生活贫困者进行支援的NPO及关注女性的NPO,对其进行交付金补助等项目。也有对贫困者和儿童食堂的食物支援,对低收入者、高龄者及育儿家庭的支援等等。

艰难的打工

虽然,学校还没有正式开课,我认识的同学中,有坚持在学校通宵的理工科同学,也有放春假在家自我隔离的文科同学。我的研究室正常开放,因课业压力大,我基本每天都在研究室。研究室除了戴口罩及酒精消毒,并没有特别的设施。学校的课程及学科会议都可以使用网上会议室,但住在附近的同学一般选择到研究室,只有身体不舒服或有工作的同学会请假。我的研究室在学校的中央校区,有三个食堂,中午全部开放,晚上只开放一个,上座率达五分之二左右。食堂的座位之间隔着透明的隔板,吃饭前会有酒精消毒等程序。

2021年2月,大学食堂为防止飞沫传播设置的透明隔板

我的研究科室比较特别,有很多在职的森林环境工程工作人员一起学习,因为生物多样性爱知宣言的签署,还接受了一部分发展中国家(特别是大洋洲国家)的政府官员进修。这些大洋洲的学员非常珍惜由日本政府支持的学习机会,但也非常思念亲人。

2021年3月,疫情时代的校园午后

日本的社会工作也出现了比较大的变化。据统计,日本因新冠影响破产的商家约有1278家,小规模商家占到55.2%,特别以饮食业、建筑工程、旅馆业居多。失业者则达到194万人,2020年10月更是达到了3.1%的完全失业率,这里的失业指没有任何打工的机会。去年毕业的应届前辈,找工作都比较坎坷,很多有名的公司都进行了裁员。

2020年12月,学校给学生每周分发一次食物

我的日本同学普遍认为,读大学要尽量自力更生。日本的国立大学学费压力不大,但私立大学学费很高,不打工就无法支付学费和生活费。

我有一份打工,一直在坚持,是一家约百年历史的中高档婚庆公司,有一座小型教堂和四个会场,提供融入了法餐的京野菜料理。但新冠疫情对婚庆业的打击巨大,去年3月开始,我很难去打工,期间有近3个月时间,这家公司基本没有业务,要知道,此前这家公司的婚庆会场需要至少提前半年预约,高峰期每天最多接待5场。因为这家公司之前对我很好,他们困难时我不能辞职,同时我也需要打工。现在,基本周末每天有2-3场婚礼,且每场10人左右的小型婚礼比较多。婚庆企业面临非常大的资金链缺口与人员流失,勉强维持着经营。

反思城乡关系

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围内都掀起了对城乡平衡的讨论

城市的高密度、高流动性成了传染病传播的重要因素。同时,也出现了人们对城乡生活的反思,很多对城市贫富差异、资本主义商品化等早有怨言的人们趁机纷纷逃离都市。

2020年11月,我参加了东亚地球市民村的线上会议,京都凌部的一位践行“半农半X”(注:1990年后半叶,由盐见直纪提出的生活方式,一方面亲手种植农作物半自给自足,另一方面从事发挥自我特长的工作)的农舍主人说,疫情以来,搬到他家附近的人家,有了短时间的高速增长,大都来自东京、大阪等大城市,也有很多租住在他家的人开始学习考察这种移居生活。

据日本总务省的2020年的人口统计数据,除了4月和6月,去年东京都流出人口多于流入人口,这个巨大的都市圈出现了人口逆流入,人们渴望回归家乡和自然。

2021年1月,正常运转的日本街头

这次疫情也对物流供应链进行了一次考察。去年9月,我参与了学校与老挝国立大学合作了三年的可持续地域设计项目,田野调查使用的是线上多媒体与线下结合的方式,一位老师进入村庄,实地联系政府与访谈对象,我们通过ZOOM进行访谈。

我们的考察对象位于日本中部岐阜县的东白川村,没有旅游业,它呈现出一个更普遍与常态化的日本乡村形态。这个村子目前有两千人,面临地域过疏化与少子老龄化的问题。

我主要调查新冠疫情对该村落的影响及对策,先后访问了村子中的商店、工厂、交通设施办公室、中学及政府对策办公室。我观察到,其面向外来客人的高速路商店“道的駅”及作为土特产的西红柿汁与茶叶等商品,都有较大的出售波动,销量减少一半甚至更多。

但针对村内人员的商店并没有太大影响,其商品供应链一直顺畅,证明了地域经济在面对人为灾害时的韧性(日本的线上销售并不是主流,特别在乡村地域)。其JA农协旗下的西红柿工厂的收获与销售也基本没有出现问题,这也是对外供应链一直保持顺畅的原因。不过,公共交通设施方面出现了一半至四分之三的客流量减少,村里人出行更多选择私人交通。

针对此次疫情,这个村子发行了 “加油东白川!地域经济活性化支援对策”的商品券,用于恢复当地经济。具体包括:5000日元(约合人民币300元)可以购入13张500日元的村内商店通用券、村内每户人家免费发放两张的面值1000日元的新茶券、村内每人5张500日元的食品券等。此外,也有“家乡快递”,给人在外地的学生和村友邮递给茶叶、本村特产西红柿汁、小点心和村长的信,让人感到温情。

今年的樱花季,我也与朋友去附近看了樱花,尽管出行要小心翼翼。但看到美好的事物,与朋友在一起,都让我觉得心情好多了。

(作者系日本名古屋大学环境学研究科地球环境科学专业研究生)

    责任编辑:冯婧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