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嫌犯27年后被抓检方不起诉：供述是孤证，部分案卷丢失

2020年5月，已潜逃27年的48岁湖南籍男子易某华在广西桂林市永福县被广东雷州警方抓获。广东媒体后来报道，落网后，易某华曾红着眼睛忏悔道：“我对不起那个孩子，这辈子我偿还不了他，下辈子一定还！”

易某华是一起“命案”的嫌疑人，1992年12月22日，他因工资纠纷和李某祥发生矛盾，随后在雷州迈车坎村小学把李某祥的9岁儿子李某平带走，从此下落不明。1993年2月19日，一具男童尸体在迈车坎村附近的甘蔗林被发现，经李某祥等人辩认，死者是李某平。法医作了尸检后，这具尸体交由李某平的家属处理，后被埋在附近公路边。

易某华落网不久，雷州警方曾发布消息称，李某平遇害一案告破。

不过，今年2月，李某平的家属收到湛江市检察院对此案作出的《不起诉决定书》：经湛江市检察院审查并退回补充侦查一次，认为雷州市公安局认定的犯罪事实认定不清、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

3月29日，李某平的姐姐李海玉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目前，此案遇到了物证缺失的难题，当年发现的尸体没有做DNA鉴定，被家属就地安葬后，至今没有找到，再是此案的部分案卷材料也丢失了。湛江市检察院作出的《不起诉理由说明书》称，当年发现的尸体死因不明，现场勘查笔录、照片、尸检鉴定及现场提取的刀具均已丢失。

湛江市检察院认为，被害人李某平下落不明，认定其死亡的证据不足。当年发现的尸体死因不明。李某平被易某华杀害只有易某华的供述，没有其他证据予以证实。

李海玉表示，家属已就湛江市检察院作出的不起诉决定提出申诉；他们希望警方能加大力度寻找尸体，做好此案的证据工作。

雷州市公安局工作人员回复澎湃新闻表示，会了解此案的具体情况再作答复。

涉命案男子27年后被抓

2020年6月5日，雷州市公安局通过官方微信公众号“平安雷州”发布消息称，该局“成功侦破一宗27年命案积案”。

2020年6月，易某华落网后不久，雷州警方曾披露称，9岁男童李某平遇害一案告破。

据“平安雷州”发布的案件信息，1993年2月19日下午，民工李某祥（湖南省人）的儿子李某平（约9岁）被发现在雷州市北和镇某村一甘蔗园遇害。案发后，经走访调查，公安机关初步判定李某祥同乡人员“易某青”有重大作案嫌疑。但“易某青”已于作案后潜逃，公安机关经多方核查均未能查明“易某青”的真实身份，案件侦查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2019年底，经连续多年细致摸排，专案组民警最终成功锁定“易某青”的真实身份“易某华”。2020年5月中旬，专案组民警经循线追踪，成功掌握易某华在广西的活动轨迹和落脚点。同年5月23日，民警奔赴广西桂林市永福县，于当天17时许在某供销社附近工地处成功抓获易某华（男，48岁，湖南省人）。

雷州警方称，经审讯，易某华对其因与李某祥有工薪纠纷而怀恨在心，持刀杀害李某祥儿子李某平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易某华被刑拘。

同年6月28日，广东媒体南方+对该案的侦破细节作了更为详细的报道。据当时的报道，杀害李某平后，易某华隐姓埋名辗转在雷州多个甘蔗园打工。每次听到警笛声响，他顾不上领取工资，拔腿就跑。逃离雷州后，易某华跑到云贵川一带山区做起了流浪汉，靠翻捡垃圾觅食，累了就倒头睡在山里。就这样过了7、8年，他才结束流浪生活回到湖南结婚生子。

该报道称，易某华脑瓜灵活，吃苦耐劳，结婚后拉起一支几个人的小施工队，专门承接木工活计。那几年，他赚钱不少，但口袋空空，一家人生活过得很拮据。“出了那件事后，钱对我来说无所谓，花完拉倒，我从来不存钱。”上述报道引用易某华的话称。

报道还称，当看到民警出示的警察证后，易某华叹气道：“我知道，欠账是要还的，这种日子总算到头了。”易某华落网后红着眼睛忏悔道：“我对不起那个孩子，这辈子我偿还不了他，下辈子一定还！”

据媒体报道，易某华落网后曾忏悔，“我对不起那个孩子，这辈子我偿还不了他，下辈子一定还！”

受害男童的姐姐隐瞒母亲20多年

在网上看到上述案件信息时，43岁李海玉的心情是复杂的。李某平是她的弟弟，此前，她和母亲已经找李某平20多年了。别人曾跟她们说过，“李某平不在了，别找了”，但他们还是认为，“李某平可能还活着”。

李海玉告诉澎湃新闻，当雷州警方发布消息称易某华承认杀害李某平，她和母亲仍不敢相信，还认为易某华可能在撒谎。最后，她的姐姐说出了一个隐瞒了20多年的秘密：“李某平确实遇害了。”

李海玉是湖南邵阳市新宁县人，有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弟弟李某平最小，于1983年2月出生，深受家人宠爱。因李某平属于“超生”，父母还被罚了500元。

早年，为了谋生，李海玉的父母远赴广东雷州，在当地迈车坎村、鹅感村承包果园种植橘子。李某平跟随父母生活，在迈车坎村小学上学。

据李海玉介绍，易某青（易某华的曾用名）当年和易父吵架后流浪至雷州。看到易某青生活困难，还是同一个县的老乡，她的父亲李某祥同意让易某青在果园做工。

李海玉称，1992年12月22日8时许，因工资纠纷，易某青和她父亲李某祥发生争吵。随后，易某青来到迈车坎村小学，谎称李某平的母亲病危，将李某平从学校带走。从此，易某青、李某平下落不明。李某平的家人到处寻人，报警求助，均无线索。

李海玉说，这些年来，她和母亲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易某青和李某平，且怀疑李某平被易某青拐卖了。通过长时间的努力，她在老家查出易某青的真名叫易某华，并把该消息告诉了警方。

李海玉说，当年因怕母亲接受不了，并考虑到自己及妹妹的年龄太小，父亲、姐姐、堂哥等人就隐瞒了曾“发现李某平尸体”一事。

1993年2月19日下午，一具男童尸体在迈车坎村附近的甘蔗林被发现，经李某祥等家属辨认，死者是李某平。一位当年参与辨认尸体的当地村民回忆说，他和李某祥认识，去看尸体时，尸体已腐烂，附近有一把小刀，李某平的小学同学表示曾看到易某华携带此刀进入学校，再是李某平的大拇指有点歪，跟尸体特征吻合，因此他们认定这具尸体正是李某平的遗体。

尸体入土后未找到、部分案卷丢失

易某华落网，警方宣布侦破此案，李海玉本以为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果，但谁知此案又出现新状况。

2021年2月，李某平的家属收到湛江市检察院作出的《不起诉决定书》。该决定书显示，经湛江市检察院审查并退回补充侦查一次，湛江市检察院认为，雷州市公安局认定的犯罪事实认定不清、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

家属提供的湛江市检察院作出的《不起诉理由说明书》显示，检方不起诉的理由有三条：

一、被害人李某平下落不明，认定其死亡的证据不足。

尸体不能确定就是被害人李某平，李某平失踪的两个月后，在迈车坎村甘蔗地里发现一具尸体，该尸体已高度腐烂，“基本上是尸体所穿的衣服下面就是骨头、体表、四肢及内脏等内组织都呈腐烂状态，尸体的眼睛已经腐烂没了。”李某平家属仅凭尸体所穿的衣服（草绿色儿童将军服）及右手拇指有突起（六指）确认是李某平。

李某平的身高说法不一。1993年2月22日，海康县（后改名雷州市）公安局刑警队出具的立案侦查报告证实，经勘查，死者年约9岁，男性，身高160厘米；易某华供述李某平身高约145厘米，多名证人称李某平身高约140厘米、120厘米。经询问李某平家属身形均不高，也不记得李某平失踪时的身高。

未能找到尸体。1993年，侦查人员作完尸检及现场勘验后，将尸体交由家属处理，村民官某某便将该具尸体拿到雷州鹅感村村口附近的公路林里进行埋葬。侦查员在官某某的带领指认下，于2000年7月8日在鹅感村村前的公路林里进行挖掘寻找，至今无法找到李某平的尸体。

李某平的母亲称，嫁到雷州北和镇的湖南籍李某某告诉她，发现李某平被卖掉，怀疑儿子李某平还活着，侦查人员未找到名叫李某某的湖南籍妇女。

综上，李某平下落不明，当年没有对尸体作DNA鉴定，因尸体高度腐烂也不能从样貌上辨认尸体就是李某平。该尸体长度与李某平身高相差较大，且尸体至今未能找到，无法进行骨龄鉴定及其亲属进行DNA鉴定，现有证据不能认定被害人李某平已经死亡。

二、当年发现的尸体死因不明。

1993年2月在迈车坎村甘蔗地发现的尸体，法医作了尸检，现场勘查的民警进行现场勘查及拍照，见到尸体衣服上左腋下肋部上有个损破口，破口对应的肋部骨骼也有被利器所伤的痕迹，称确定是利器所伤致死，但法医称时间太久，不记得鉴定结果，只记得尸体高度腐败。本案的现场勘查笔录、照片、尸检鉴定及现场提取的刀具均已丢失，证实该尸体死因只有言词证据，没有任何书证，且现已无法找到尸体，死因未能查清。

三、李某平被易某华杀害只有易某华的供述，没有其他证据予以证实。

易某华讨要工资不成，扬言要杀死被害人，后将被害人李某平带离学校，有李某平家属证实听学校老师说是易某华将李某平带走，且有多名村民见到，易某华亦供认不讳。易某华将李某平带走后去了哪里、对李某平实施了什么行为，只有易某华的供述，没有其他证据予以证实。

虽然易某华在公安侦查阶段及审查起诉阶段均承认有持刀捅刺李某平的行为，李某平的姐姐陈述称当年埋葬尸体前检查过尸体的手指，尸体的六指特征与李某平的六指特征是相吻合的，但是本案经一次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后，仍然无法找到当年现场勘验、尸体鉴定、刀具等相关资料，被害人的尸骨没有找到，无法进行DNA鉴定，1993年在甘蔗地里发现的尸体是否李某平及死亡原因均无法确认。因此，易某华的供述是孤证，不能认定其有罪。

家属：希望警方侦破此案，还弟弟一个公道

李海玉告诉澎湃新闻，经家属回忆，失踪时李某平的身高应该在140、150厘米左右。澎湃新闻注意到，家属于2015年发布的一份寻人启事中陈述，李某平失踪时身高约150厘米。

李海玉表示，结合当年辨认尸体情况以及易某华的供述，家属认为1993年2月在甘蔗林发现的男童尸体就是李某平的遗体。

在甘蔗林发现男童尸体，并做完法医鉴定后，尸体交由李某祥去安葬。鹅感村一位村民何庭（化名）告诉澎湃新闻，因李某祥在他们村种橘子，他和李某祥相识。当年，他有参与安葬这具尸体。据何庭回忆，他和李某平的堂哥等人把这具尸体埋在鹅感村附近的公路边，旁边还有一颗大树。

2020年7月，警方曾前往当年埋尸体的地方挖掘寻找尸体，但没有找到。 视频截图

2020年7月，警方前来挖这具尸体，李海玉及其姐姐、何庭等人都到了现场。因年代久远，“路还在，树不在了，变化太大”，何庭等人仅记得当年埋尸的大概位置。据李海玉、何庭介绍，当时，两台挖土机挖了几个小时，没有找到尸体，之后便没有再挖。

在和警方沟通中，李海玉得知李某平一案的部分案卷丢失了。李海玉称，她曾于2015年看到过此案的案卷，在三楼；破案后，民警在一次交流中称，李某平一案的案卷被洪水冲走了，至于什么时候发生的、多少案卷遗失等没有透露。

李海玉表示，此前，家属在和警方沟通时，曾明确要求严惩易某华。

2014年，李海玉的父亲李某祥去世，临终前留下字条，嘱托“一定要把犯人（指易某华）绳之以法”。“之前是一直抓不到人，现在是抓到了，但又放了……”李海玉表示，家属无法接受湛江市检察院作出的不起诉决定，他们希望警方加大力度寻找当年被埋的尸体，做好此案的证据工作，还弟弟一个公道。

就李某平一案，3月30日，澎湃新闻联系雷州市公安局工作人员，对方回复称，需先了解案情再作答复。截至发稿前，澎湃新闻尚未收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