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电影节新鲜短评第二波

2021-03-05 16:51
江苏

在柏林,只能看一场“线上版本”的柏林电影节。今年电影节开幕前几天,途径波兹坦广场的“红色星光大道”和柏林电影节多年的主会场。办公区玻璃门上贴上了2021年新的海报(终于改版,玻璃熊从丑萌变Q萌!),海报上方贴的日期却停在2020年,不知道是忘记更新,还是故意留一点去年的痕迹,和这个特殊的电影节相呼应。

3月2日早晨,天才(Talent)单元开展《记忆盒子》(Memory Box)主创人员和电影评论家Vincenzo Bugno对谈,《费脚本:我们可以写电影吗?》(Non-Scripted: Can We Write Cinema?)。《记忆盒子》主导演之一Joana Hadjithomas讲到团队的工作方式是“把脚本作为初始场景和'工具',而在拍摄制作过程中,把电影放在危险境地,放在脆弱的处境下!”这种不设限、充满不确定性的拍片方式,让诸种冲突也成为日常。有时候,剧组人员会在拍摄现场直接“开火”,因为意见分歧吵到不可开交。“我们联系很紧密,但我们是不同的个体,有不同的视角,矛盾是好的,这意味著我们在探索在寻找合适的路...争论下找到的解决方案通常很有意思。”

在家观影这几天,我发现今年很多“生于2020年”的影片,都带有很强烈的不确定性和内在的不安与动荡感,也许与过去一年长期占据新闻头版的病毒直接相关,也许是创作人员的其他因素。

Hadjithomas描述的工作方式,也许是我们在很多场合下可以借鉴的心态。在我混乱的对谈笔记里,她的一句话被我用红笔圈起来,“不确定性一直在场,它是我们自身至关重要的一部分。”(Uncertainty is very present, it’s very important part of us!)

人们寻求各种“寄托”,几近“完美”的机器人伴侣、屏幕另一端的语言老师、难以抵挡的酒精、帮助完成“成人礼”的第一次性行为、持续记录个体迷茫和外部动荡的照相机等等等等。种种“寄托”都是不可控的,我们仍无法拒绝“告别孤独”、“建立联结”的诱惑。而最后的“解方”,不是消极逃避可能的联结,而是主动走上前,学习与自身的、外在的、交缠的不确定性共处。

有可能,“动荡的时代”,换个角度看,也是充满活力与可能性的“创作时代”。而“创作时代”,属于敢于把自己放入险境的有心人。

短评:Somer

排版:Protokollant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海边最后的夏天

Last Days at Sea

导演:Venice Atienza

制片国家:菲律宾

评分:★★★★★

短评:这是最后一个在家乡度过的完整夏天,他享受著家乡熟悉的一切,也好奇著“外面的世界”。Reyboy抓到一只小小寄居蟹,小生命在他手心横行。Reyboy知道,等寄居蟹长大,必须告别旧的居所,“赤裸”出发,寻找新的可容身的壳。导演Venice Atienza记录下男孩懵懂中发生的“重大告别”,也许,这也是多年之后,她和当年懵懂中离家的青少年自己的再一次“正式告别”。

《语言课》

Language Lessons

导演:娜塔丽·莫瑞丝

制片国家:美国

评分:★★★★★

短评:从一堂西语课,到一条条(课程内容之外)的声音或视频短信,有时差的两个人,隔著屏幕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关心与温暖,逐渐地,两人建立起很深的联结感。最后,Carino接受邀请,决定去Adam身边,度过她馀下有限的生命。

当Adam还在对著屏幕给她发消息,拖著行李箱的Carino已经走到Adam的家门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台阶上。发完消息,Adam转身,2D版本的西语老师、让他牵挂的友人Carino第一次变成3D版,从线上走到线下。Adam愣了几秒,走向Carino,感叹“你个子好高!”,Carino微笑。

两人第一次拥抱。这一次,终于不再需要各种电子屏幕的辅助来感受对方。

Language Lessons ©Jeremy Mackie

整部影片几乎全程以“视频”或“语音消息”的方式呈现,这似乎是COVID19之下绝大多数人“聊天方式”的写实。当两人通过“虚拟屏幕”逐渐加深的亲密感,我也试着直面自己对“人类接触”的需求。

2020年,黄头绿身子张开双臂的“拥抱”小人是我使用频率最高的emoji。如果可能,我也想要和同城或远方的亲友们,互换真人版的、带有体温的拥抱,就像Adam与Carino那样。

处男之死与不生之罪

Death of a Virgin, and the Sin of Not Living

导演:George Peter Barbari

制片国家:黎巴嫩

评分:★★★★★

短评:如果Venice Atienza《海边最后的夏天》(Last Days at Seas)里的男孩Reyboy是“成年(coming-to-age)”这一动作的前奏/起点,那九零后导演George Peter Barbari的《处男之死与不生之罪》(Death of a Virgin, and the Sin of Not Living)则是成年的尾声。

“我绝对不想以处男之身死去!”

在去妓院的路上,四名即将成年的青少年互相调侃。影片中,导演结合具体的空间与“抽象延伸的时间”,结合男生们一个下午的“破处”之旅和不同角色各自大量的内心独白,素描出今日黎巴嫩小镇青年的“成人礼”。

Death of a Virgin, and the Sin of Not Living, Filmstill ©Bee on Set Productions

看完影片,和好友S聊观后感,说,“对青少年来说,能够想象到的最悲惨的事是以处男之身死去;等长大成人经历更多,才知道有超出当年想象的各种痛苦和不幸。”也许身为“中年男性”的S,从片中少年身上看到一些些青少年时期自己的影子。

而对我而言,这部影片可以算一堂意义丰富的“(性别)教育课”,它提供另一个版本的“挣扎”——空间是与我家乡相似的价值观保守的小镇,主角是超出我认知/经验范围的小镇青少年。有人对家乡有归属感,乐意重复父辈的生活;有人带著先天的“怀远病”,渴望离开家乡去更广阔天地闯荡;有人经历家庭变故,逐渐酒精成瘾,在成年之前已经“预见”自己“早逝的中年”......听完男孩们的内心独白,我开始理解“小镇少年”们玩世态度与各种“傻气行为”背后的迷茫和紧张——他们渴望长大,又充满对未来的问号,和压迫环境下生出的无力无望感。

Death of a Virgin, and the Sin of Not Living, Filmstill ©Bee on Set Productions

在《处男之死与不生之罪》里,我看到了以尊重为基础的“理解式的同情”(出自胡适先生某演讲),也第一次破除多年的偏见,对“被力比多攻陷/无所事事”的(小地方)青少年有了更立体更深入的了解。

写到这儿,想到贾樟柯镜头下的“县城青年”,李一凡《杀马特我爱你》里那些当年的“杀马特”,在充满对各类“他者”误解、嘲讽、(恶意)标签、不耐烦、污名化的当下,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平视”视角呈现各种“少数”、“边缘”群体的电影。

《我是你的人类》

Ich bin dein Mensch (I'm Your Man)

导演:玛丽亚·施拉德

制片国家:德国

评分:★★★★☆

短评:

如果你想要一个爱人,

只要你开口,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If you want a lover, I'll do anything you ask me to

——Leonard Cohen, I’m your man

“我是你的(男)人。”

当一个外形完美,带著性感“异域口音”的人形机器人(humanoid robot)反复对你说这句话,你会如何反应?你能否抵抗“诱惑”,不将自己欲望投射到对方身上,不让这个旨在“为你带来幸福”的“完美”机器人伴侣成为你的“幸福感”来源?

在《我是你的人》中,这是在柏林佩加蒙博物馆(Pergamonmuseum)工作的人类学家Alma面临的一大挑战。柏林某人工智能公司新研发的人形机器人进入最后试验阶段,单身的Almar符合“体验用户”的各项条件,受邀参与产品调研。基于大数据和私人偏好而生的机器人Tom跟著Alma回家,两人开启了一段类似传统“女孩遇见机器人(Girl meet Robot)”桥段的“浪漫”旅程。

Ich bin dein Mensch, Filmstill ©Christine Fenzl

影片改编自德国作家Emma Braslavsky同名原著短篇小说《Ich bin dein Mensch》中,小说开头,Alma被描述为“成熟、经验丰富”的女性,电影里的Alma完全符合这一“现代女性”的形象——她对诸种“浪漫想象”完全不买单,也不需要一个“唯命是从”的非人类伴侣。但是,“系统发达”的Tom很快找到Alma的“痛点”,持续更新自己的程序,学会了“生气”、“拒绝”,甚至是“睡觉打呼”。

Alma从最初地完全排斥,到慢慢发现Tom作为“机器人”的一些新鲜“可爱”与“人性”的特质,到最后,写完反对人形机器人伴侣替代人类伴侣的评估报告,她踏上找回Tom的旅程。称她这种矛盾的言行为,是“心口不一”,还是应该称之为“人性的体现”?

“在人类历史上,我们假定的进步(supposed improvement)是缓慢的,很多时候,它的结果要几十年上百年后才会显现...”Alma在评估报告中写道,如果拥有完美的机器人伴侣,人类可能对这种无条件顺从/依附关系上瘾,享受机器人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幸福感”,丧失了认识/探索自己的动力与刺激,也变得无法忍受其他“不完美的人类”。

很多到底什么是“人性的”?为什么我们如此渴望“幸福”?如果“伴侣”在“幸福感”中扮演重要角色,那好的伴侣关系(partnership),有哪些不可或缺的组成要素?

Maren Eggert(剧中Alma)认为,这是个常问常新的问题,她没有“最终版”答案;就像她扮演的Alma,Maren重视亲身体验,追求真实具体、尽可能坦诚相待的互动,她愿意在各种碰撞和经历中。不断调整自己的回答。

“这是一个非常'人类视角'的问题,”(it’s a very human question)Dan Stevens(剧中Tom)说。

Ich bin dein Mensch, Filmstill ©Christine Fenzl

爱情很多时候是非理性的,在爱情故事或日常生活里,人们常说“这份爱简直违背了我这枚人类的心脏”,“这种痴迷是愚蠢的”等等,而Stevens扮演的Tom没有这个“烦恼”,他唯一的“信条”是“我是你的人”,如果他的“主人”不再需要他,他的结局是回到工厂被毁灭。这结局也并无“苦情”,因为他不曾活过,也就不曾死亡。

如果被选为试验者之一,我能否抵抗“完美机器人伴侣”的诱惑?

或许,我关于“碰撞”、“冲突”、“成长”与“进化”的追求与渴望,会被我关于“控制感”、“和平共处”与“轻松易得式幸福”的享乐欲求打败。

原标题:《柏林电影节新鲜短评第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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