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翰林：或许人类自身就是一种 “宠物”
受到2020新冠疫情期间社会上出现的一系列“宠物事件”的影响，摄影师王翰林深感触动，于是开启了《动物资本论》的创作。随着项目的深入，作品的拍摄构思和构想也在不断的变化，并远远超出王翰林最初的创作初衷。《动物资本论》延伸出了越来越多的问题......
受访、摄影：王翰林
采写&编辑：周光源
宠物肖像，武汉，2020
我是一个不喜欢猫狗的人，也是一个不喜欢小孩的人，我不喜欢他们上蹿下跳、无理取闹时的样子，这也导致现在开着民宿的我，在入住要求中注明了不接待儿童这项条款，可能是属于我这个年龄段最后的一点倔强。周围的朋友都说等以后有了孩子就不会这么想了，或许有了孩子真的可以改变我的性格，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的生命倒是激起了我的好奇。至于宠物，之前的我对它们一直没有好感，也没有耐心，更不要提什么怜悯之情了，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可能还是那个只关乎自己生活的自大者。
2018年的春天，在英国留学的她正值春假，也正好赶上了我在国内的第十届三影堂摄影奖的展览，出于对家人的思念还有对我的支持，她特地从英国赶了回来。之后我们又一起回了她的老家大庆，那是我第二次见她的父母。第一次在深圳时就说有机会要给他们拍一张合影，这次见面我特意带上了相机。有天早上我正在给他们拍合影，发现小妮在桌子旁眼巴巴的看着，心想索性把它带上，就一起拍了个全家福，之后我们又立刻驱车赶往饭店，印象中好像是她姑姑给我们接风。时隔多日，我再次翻看相机的时候看到了这张照片，那是一张大家正在准备拍摄前的照片，她看向一旁，父母在打理着小妮的毛发。我的内心突然被照片里流露出来的微妙情感所打动，不过彼时的我还没有将这种情绪放大，这就像是一颗无意中埋下的种子，在之后的日子里悄无声息的长大。
老婆一家的全家福，大庆，2018
后来，我把这张照片当作《动物资本论》里的第一张作品，这虽然出于一次偶然，但其背后真正的缘由还是因小妮而起。小妮是她在上大学期间捡到的一只流浪狗，幸好有它，让她在北京的无数个孤单的日子里有了情感的寄托。每当她有事出远门或者回老家的时候，就会托我去照看小妮，一来二去，小妮就成了我们之间最早的情感桥梁。后来小妮被送回了东北，我再回去看望她父母的时候，发现小妮生活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那是一个宠物世界的中产阶级，高档小区的家长们在微信里建起了遛狗群，毛孩子们过的也都是王子和公主般的生活。我有时会略带调侃的对她说：“咱们小妮可是有北京户口的狗呢。”（它是在北京办的狗证）
戴眼镜打领带的狗，上海，2020
我从最初排斥小妮，到现在离不开它，除了因为爱屋及乌，还有它自身的灵气，那种在日常生活中与我产生的摩擦以及它给予我的反馈，让我彻底的接纳了它。在对它的付出之余，同样也收获了它所带来的欢心和慰藉。
如果仅仅因为遇见“狗圈”的奢华使我创作了这组作品的话，那最多也只能说让我产生一点点启发，还不足以激起我的创作欲望。真正让我将这种情感付诸行动，想要拍摄系列作品的契机其实是在新冠疫情期间。
阶级、引诱和从众心理，上海，2020
纹身师和她的猫，上海，2020
相比之前的作品，我开始尝试将拍摄对象从小我向社会集体中转移，由之前的拍摄内容的可控性向不可控以及伴随着更多随机性转移。但究其根本，它依然是我对于人类情感的变向深挖。从之前的作品一路走来，作品形式是在不断变化的，但我对于情感的那份执着，总是不自觉地绕进我的观察之中。
老孔一家，上海，2020
小女孩、绿鬣蜥和玩具，上海，2020
绿鬣蜥与钻戒，上海，2020
当代人所养的宠物，其意义已经大不同于以前，自从人类将狼豢养成狗，人类社会结构中就逐渐多出一个新的角色：宠物。动物被驯化作为人类的生产工具或食物，并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成为人类的附属品。而现代化的都市生活将人与宠物从这种传统的饲养关系中抽离出来，被驯化的宠物的功用性变得越来越弱，现代人与宠物的关系也在发生着新的变化。
bear和他的蛇，上海，2020
同时人类对动物的驯化史也是一部关于人类自己的病毒史，已经被驯化成“宠物”的动物们摆脱了自己的野性，可仍有大批动物因自身的习性无法与人类长期共存。自黑死病开始（老鼠），到近代的禽流感（鸡，猪），再到近期的新冠病毒（据说事因蝙蝠而起，但现研究还未确认），无不例外的都是一场场动物与人类之间的斗争。
而宠物对人类的帮助更是不言而喻，从看家护院到情感陪伴，伴随着人类对它们的依赖性越来越高，继而出现为了陪伴它们而产生的智能玩具，宠物的智能“宠物”的出现已经成为新时代的趋势。此时的“宠物”已经不再局限于生命体之中，非生命体也开始慢慢融入人类的生活，人们更希望将自己的情感寄托放置在更加便捷、快速、低耗能、不需要陪伴、相对永恒的非生命体之中。况且何为“宠物”的定义也变得越来越宽泛，人类社会与新型“宠物”之间的交汇点错综复杂，涉及到人类的教育、经济、交通、服饰、装饰、甚至成为人类的第二器官。
人工智能玩具，上海，2020
宠物用品博览会一角，上海，2020
宠物的智能“宠物”，上海，2020
关于这组作品的很多构思和拍摄构想其实是在不断变化的。现在看《动物资本论》中所涉及到的范围，已经远远大于我当时的创作初衷，这里面每一个我想要传达的观点，都在与我拍摄的这些人和宠物发生着化学反应。通过如今的现状和我选取的这些景别来讲述当下时代的人与宠物之间的那种人宠交互、掺杂在一起的状态，就像游戏《赛博朋克2077》那样，人类正在动手修改着他们可以操控的一切。
现代化宠物手术室，武汉，2020
狗的X光片，上海，2020
显微镜下的蜜袋鼯，武汉，2020
全自动宠物洗澡机，上海，2020
除了前期构思，在实施的过程中还有很多难以把控的事情。比如，我需要找到足够的采样人群、不同种类的“宠物”来与人类发生具有代表性的事件。
现实的拍摄与我的构思并行，去拍摄这些家庭的时候我就好比报道摄影师，在尽可能掌控的时间和资源下去完成画面，是对主人、宠物、家居环境进行的快速整合；在影棚的我又像是商业摄影师，会连续几天对一组置景反复打光和布置，这一部分的拍摄则是通过我的细思慢捋得到的产物。与之前绝大部分作品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一次需要我进行大量的社交，这无形中给我了很多精神压力，不乏不断的被人拒绝、被陌生人揣摩，这也算是对我的一种锻炼吧。
做游戏设计的一对中德小夫妻，武汉，2020
合租房里的一对情侣和朋友与自己的宠物互动，上海，2020
一对在沪的新疆小夫妻，上海，2020
大部分的拍摄者都是朋友，还有一部分是从网络上征集来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是通过在路上与陌生人搭讪促成的拍摄。不管是朋友还是陌生人，怎么推销自己、说明来意至关重要，我的经验就是全盘托出、以诚相待，当然我也会提供一些服务，比如顺便给被摄者的家人拍摄全家福，或拍摄留念用的宠物肖像，我在这种以物易“物”的模式下换得了很多满意的照片。
新疆朋友的斗牛犬，上海，2020
宜家的玩具狗和一只调皮的小金毛，武汉，2020
这期间发生的故事有很多，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武汉的时候，通过网友介绍认识了一位武汉当地的姐姐。在跟她坦诚的交流之后，先是拍摄了她的姥姥姥爷，又去她家拍摄了她的女儿，之后又在她的帮助下给我介绍了好多朋友供我拍摄。在我快要离开武汉的前几天，她问我想不想拍马，她正打算第二天带着女儿去马场喂马，我没有犹豫，一口就答应了。
在武汉认识的当地姐姐的姥姥，武汉，2020
在武汉认识的当地姐姐的女儿，武汉，2020
第二天我们从武汉市区开了近50多公里来到一个农场，马场主10岁的儿子有一匹小白马，看得出是一个很有修养的男孩儿；姐姐的女儿叫卷卷，喜欢用胡萝卜喂小白马。那次的拍摄，没成想因为我的一个拍摄计划，竟会牵动这么多人给予帮助，身边的朋友和小马在进行着互动，看的我有些出了神。
马场主的儿子和属于他自己的那匹白马，武汉，2020
其实我对待宠物的态度是复杂的，我认为没有必要将很多人类的审美和思想强加在动物身上。一方面我认可人们对宠物的情感依赖，另一方面又无法阻止人类将精神的寄托进行转移。人们所需要的不一定的是宠物，也可能是因害怕孤独而期望一个永恒的陪伴。
办公室里正在看主人笔记本的橘猫，上海，2020
一只全身绑满了GPS定位器的猫，上海，2019
这样看来，人工智能的发展或寻求无肉体的精神永驻将会成为未来的发展趋势。或许人类自身本来就是一种“宠物”，而人类的社会结构和行为方式正是被“某种未知”培养出来的。自始至终我将人类看作是一种不自知的物种，人们正在一步步打开那个潘多拉的宝盒，当人工智能无限的接近我们自己的时候，也是在创造新神的过程，而这个“宠物”永远都只是一个躯壳罢了。
蝙蝠与狗，上海，2020
地球试验场，上海，2020
一位喜欢cosplay和人偶的可爱姑娘，武汉，2020
地球上曾经的“宠物”，上海，2020
但不管未来怎样，抓住当下身边的亲人用力拥抱，抚摸着膝下的宠物，去体会那宇宙中被撒满了情感的每一个角落。我曾不喜欢它们，但现在却用尽全力拥抱它们。
望向远方的主人和正在吃饭的哈比，武汉，2020
关于创作者
王翰林：1993年⽣于山东日照，现工作⽣活于上海和南京，中央美术学院摄影艺术研究硕⼠，高校摄影系教师。作品关注个人情感的记录，从周遭环境的变化到个人历史的流逝，通过意象化的方式进行表达。主要作品包括《城市博物馆》（2015-2016）、《寻觅鲁博》（2017）、《 刻骨铭心》（2017）、《寻找爱情》（2018）、《内啡肽的火焰》（2019）、《动物资本论》（2020）等。曾获首届1839摄影大奖、TOP20中国当代摄影新锐奖。入选索尼世界摄影奖、第七届中国摄影年度排行榜、第十届三影堂摄影奖等奖项。作品和文章常见于《中国摄影》、《中国摄影家》、《数码摄影》等刊物。
原标题：《王翰林：或许人类自身就是一种 “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