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如果你知道“城市之光”和垮掉派,就不会忘记费林盖蒂

澎湃新闻记者 程千千 编译
2021-02-24 17:08
来源:澎湃新闻

当地时间2月22日,劳伦斯•费林盖蒂(Lawrence Ferlinghetti)在美国旧金山的家中去世,享年101岁。他是一位诗人、出版人、画家和政治活动家,是著名的旧金山“城市之光书店“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旧金山标志性人物。

据费林盖蒂的女儿朱莉•赛瑟(Julie Sasser)透露,他的死因是间质性肺病。

费林盖蒂是“垮掉的一代”的精神教父。他把自己的大本营设在一间不起眼的独立书店,也就是著名的“城市之光”(City Lights Booksellers & Publishers)。“城市之光”成立于1953年,坐落在旧金山时而奢华十二破败的北海滩社区的边缘,位于哥伦布大道上。它很快就成为了旧金山城市风景的一部分,与金门大桥和渔人码头比肩。2001年,旧金山监事会将其指定为历史地标。

劳伦斯·费林盖蒂在城市之光书店门前  来源:上海译文

1919年,费林盖蒂出生于纽约扬克斯。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他的母亲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是由姨妈抚养长大的。7岁时,他的姨妈突然离家出走,把费林盖蒂留给了她的雇主,当时她正在布朗克斯维尔一个富裕家庭做家庭教师。从北卡罗莱纳州的大学取得新闻学学位后,他于1941年成为一名记者,然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加入美国海军。

战后,他进入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院学习,获得了英国文学硕士学位,撰写了一篇关于艺术评论家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和艺术家J•M•W•特纳(J.M..W. Turner)的论文,培养了他对绘画的终身热爱。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后,他前往巴黎——战后波西米亚人的经典发源地,并在巴黎索邦大学获得了比较文学博士学位。也是在巴黎的时候,他开始写诗。

1951年回到美国后,他来到了加州,想在那里开始新的人生。他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旧金山有一种地中海风情。我觉得这里有点像乔伊斯在世时的都柏林。当你走在萨克维尔大街上,一眼就能看到所有重要的人物。”

1953年,他与朋友彼得•迪恩•马丁(Peter Dean Martin)共同创办了“城市之光书店和出版公司“(City Lights bookshop and publishing company)。马丁不久后就离开了。他的使命是让文学大众化,让所有人都能接触到文学。2019年,他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表示:“我们当时年轻无知。我们没有钱。”他们每人各出了500美元,“城市之光”就开业了。

“城市之光”书店旧照 来源:上海译文

劳伦斯•费林盖蒂说:“大多数诗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总得有人去关注书店的经营。”

当时,美国大多数书店周末都早早关门,而“城市之光”书店每周七天一直营业到深夜,形成了一个反主流文化社区,吸引了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和艾伦•金斯堡(Allen Ginsberg)等人。“城市之光”专注于销售平装书,当时出版业刚刚开始重视平装书。它还出版诗歌,以及凯鲁亚克、金斯堡、保罗•鲍尔斯(Paul Bowles)、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和格里高利•科索(Gregory Corso)等人的另类和激进书籍。“城市之光”书店很快就变成了其他书商所忽略的书籍的宝库,成为了作家们的沙龙——一个“你可以找到你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书”的地方。

“我们一把门打开,”费林盖蒂后来回忆说,“它就关不上了。”

“垮掉的一代”核心成员们在城市之光门口,摄于1956年。从左至右:鲍勃·唐林,尼尔·卡萨蒂,艾伦·金斯堡,罗伯特·拉文奇,劳伦斯·金斯堡。

1955年,费林盖蒂在旧金山北海滩第六画廊第一次听到了金斯堡的开创性诗歌《嚎叫》(Howl)。第二天,他给金斯堡发了一封电报:“我在你伟大事业的开端问候你。等等,我什么时候能拿到《嚎叫》的手稿?”这首传世名诗在英国印刷,然后运到旧金山,继而被不幸查获。1957年,费林盖蒂和金斯堡因猥亵罪被捕。

劳伦斯·费林盖蒂为艾伦·金斯堡出版的诗集《嚎叫》

“我不担心。我当时年少无知。我想我在监狱里能读很多书,而且他们不会把我关一辈子的。不管怎样,这真的让这本书闻名于世。”费林盖蒂如此告诉《卫报》的时候,他已经将这首诗寄给了美国公民自由联盟。“我想看看如果我们被抓了,他们是否会保护我们。”他说。美国公民自由联盟没有辜负费林盖蒂的期望,它在持续数月的审判中成功地为这首诗辩护。这一判决为削弱审查制度树立了一个重要的先例,预示着世界各地的图书将获得新的自由,同时也使金斯堡和费林盖蒂在国际上名声大噪。

英文版《心灵的科尼岛》 来源:上海译文

《心灵的科尼岛》[美]劳伦斯·费林盖蒂 著 黄灿然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7年8月

1958年,费林盖蒂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作品集《心灵的科尼岛》(A Coney Island of the Mind),销量超过了100万册。后来他又写了50多卷诗歌、小说和旅行日记。而作为出版商,他一生都专注于诗歌和被主流忽视的书籍,即使在面对庞大的、以利润为导向的出版社时,这越发困难。

对于费林盖蒂是否应该被视为“垮掉派”诗人,评论家和其他诗人从未达成一致。而他自己并不认为属于“垮掉的一代”诗人群。

2006年,他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表示:“在某些方面,我真正做的只是专注于书店。1951年我戴着贝雷帽来到旧金山。如果说当时的我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我是最后一个波西米亚人,而不是第一个‘垮掉派’。”

他被一个充满政治和艺术气息的圈子包围着,但他并不认同‘垮掉派’的生活方式。“我从来没有和他们一起公路旅行。”他说,并指出自1951年与塞尔登•柯比•史密斯(Selden Kirby-Smith)结婚后,就过上了“体面的婚姻生活”。他们有两个孩子,朱莉和洛伦佐。这段婚姻以离婚告终。

尽管如此,他还是和“垮掉派”作家一样喜欢政治运动。像《为促进对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弹劾而设的一次晚宴试描》(Tentative Description of a Dinner to Promote the Impeachment of President Eisenhower)这样的诗歌,证明了他是“作为反叛艺术的诗歌”的坚定支持者,正如他的一本书的标题所写的那样。

他对挑衅从不失去热情。1977年,他在接受《旧金山纪事报》(San Francisco Chronicle)采访时表示:“年纪越大,就应该越保守。而我似乎恰恰相反。”

他自认是一名有哲学思想的无政府主义者,在城市之光举办了许多反对战争的静坐和抗议活动。他认为诗歌是一种强大的社会力量,而不是知识精英的专属力量,他说:“我们必须提高意识;诗人改变世界的唯一途径就是提高大众的意识。”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费林盖蒂成为了他所在城市的标志。1978年,旧金山市长乔治•莫斯科内(George Moscone)和市监哈维•米尔克(Harvey Milk)遭到双重暗杀,旧金山陷入动荡。当时费林盖蒂写了一首诗,两天后刊登在《旧金山观察家报》(San Francisco Examiner)上。这首诗被命名为《一首驱散阴霾的挽歌》(An Elegy to Dispel Gloom),市政府亲自感谢他帮助维持了城市的平静。1994年,一条街道以他的名字命名;四年后,他被表彰为旧金山第一位桂冠诗人;2005年,美国国家图书基金会称赞他“代表了诗人和整个文学界50多年来孜孜不倦的工作”。

直到2000年代末,他都一直活跃在“城市之光”书店中,与那些只为见这位传奇人物而来的粉丝和游客聊天。“他每天都在这里。修灯泡或其他小东西的时候,从不拒绝想跟他说话的人,”这家店的现任经理伊莱恩•卡岑伯格(Elaine Katzenberger)说,“他通常会寻找与人们的共同点,主动开启话题与他们交谈。”

虽然晚年卧床不起,几近失明,但他依然保持忙碌,在他100岁生日时出版了他的最后一本书《小男孩》(Little Boy)。这是一部自传体小说,费林盖蒂拒绝将其描述为回忆录:“我反对使用这种描述。因为回忆录意味着一种非常文雅的写作方式。”这本书的出版恰逢费林盖蒂诞辰100周年,旧金山市长伦敦•布莱德(London Breed)宣布将他的生日——3月24日——设为劳伦斯•费林盖蒂日。一个唱诗班在他的公寓下面为他唱着“生日快乐”和“带我去看球赛”,而在“城市之光”,罗伯特•哈斯(Robert Hass)和伊什梅尔•里德(Ishmael Reed)等诗人大声朗读费林盖蒂的作品。

当时,年迈的费林盖蒂躺在床上接受了《卫报》采访,他在采访中表示自己依然寄希望于政治革命,尽管“美国并不准备革命……需要全新的不再专注于歌颂资本主义制度的一代人……一代不再只关注自己的人。”

当被问及他是否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时,费林盖蒂说:“我不知道,‘骄傲’这个词太自我了,快乐会更好。除非你开始尝试去定义快乐这个词,那就意味着你遇到麻烦了。”

在新冠肺炎大流行的最初几个月,“城市之光”关闭了,并在网上发起了一场筹款活动,宣布可能不会重新开放。书店在四天内收到了超过45万美元的捐款。该公司首席执行官伊莱恩•卡森伯格(Elaine Katzenberger)告诉《出版人周刊》,这笔钱让“城市之光”有能力规划未来。

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费林盖蒂仍在创作诗歌。 “一切都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什么能够持久存在。”他在2018年如此告诉《泰晤士报》。2017年出版的《费林盖蒂诗选》(Ferlinghetti’s Greatest Poems)收录了他的新作品。

“我最新的诗,”费林盖蒂曾对一位采访者说,“一直是我最喜欢的诗。”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