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疫情观察:总统否认和疫苗短缺可能导致玛瑙斯危机重演

Luisa Café/文 朱凡/译 齐苗/校
2021-02-25 16:39
来源:澎湃新闻

1月20日,巴西退休儿科医生Valéria Tourinho在排了两小时队后,在里约热内卢的一间公共卫生诊所接种了她的第一剂新冠疫苗。她是巴西最早接种的优先群体的一员——60岁以上的医疗专业人员。巴西目前已批准了两种疫苗投入使用:英国研发的牛津/阿斯利康(Oxford-AstraZeneca)新冠疫苗和中国研发的科兴(CoronaVac)新冠疫苗。两者都在巴西进行了测试,并将由巴西的两所公共研究中心Butantan和Fiocuz负责生产。

疫苗接种行动的开始令这个新冠疫情死亡人数位居世界第二的国家的严峻形势得到缓解。自2020年3月出现首例确诊病例起,截至2021年2月16日,240983名巴西人已死于新冠。2020年3月到7月间,巴西确诊病例和死亡人数激增,全国每日死亡人数达到千人以上。2020年4月及5月,有着200万人口的巴西北部城市玛瑙斯(Manaus)成为疫情最为严重的城市之一,据巴西科学家估算其人口的76%都已感染新冠病毒。

尽管确诊病例和死亡人数在2020年7月到12月间有所回落,随着经济活动的重新开放以及保持社交距离和佩戴口罩的强制令的放宽,这些数字在2021年1月再次飙升。巴西重现了2020年7月每日死亡人数过千的记录。

2021年1月18日,巴西亚马逊州玛瑙斯市,当地出现类似新冠肺炎症状的患者前往临时医疗中心进行检查。

玛瑙斯又一次成为受影响最为严重的城市之一。2020年12月到2021年1月,入院人数激增,本就力不能及的公立私立医疗系统再度崩溃。据巴西媒体报道,到1月中旬,医院出现氧气短缺、病人窒息身亡的情况。在此期间,巴西科学家发现了一种名为P1的新型变异新冠病毒,从而解释了玛瑙斯出现第二波疫情高峰的原因。P1带有一系列危险突变,使病毒能够逃逸人体的免疫系统,从而降低人体识别、消灭病毒的能力。

但是,P1变异毒株不是造成这场人道主义危机的唯一因素。氧气短缺和玛瑙斯医疗系统的崩溃,也是巴西总统博索纳罗及其政府一直以来的疏忽大意和其在抗击疫情和协调各州的过程中所犯错误的重要例证。

巴西卫生部的一份报告显示,卫生部长和博索纳罗在1月6日就已获悉玛瑙斯医院氧气告急的情况。然而直到1月12日,他们才开始输送氧气罐和将危重病人转到其他州。1月14日,联邦政府还输送了12万剂羟氯喹(hydroxychloroquine),尽管这种药物的有效性缺乏科学证据的支持。

博索纳罗应对这次危机的失败展现了他对新冠病毒严重性和对处理疫情的科学和医学建议的否认。自巴西出现首例确诊病例开始,博索纳罗就一直对新冠病毒的威胁轻描淡写,说它不过是“小流感(little flu)”。当巴西的疫情死亡人数达到10万人左右时,博索纳罗在巴西南部市镇马热(Magé)的一次小型公共集会上告诉他的支持者:“我很抱歉,但人们每天都在因为各种原因死去。这就是生活。”他还拒绝实施就地避难和使用口罩的医学建议。除了扩大“必要劳动者(essential worker)”的定义和为重新开放经济活动施压之外,他还否决了必须在诸如学校、教堂、工业及商业设施等封闭空间内佩戴口罩的强制令。他还提倡使用像羟氯喹这样未被证实有效的药物治疗新冠肺炎,以此作为一种支撑他全面放开经济活动的修辞的方式。

圣保罗大学公共卫生法研究中心(CEPEDISA)和巴西人权倡导非营利机构Conectas的一项联合研究显示,博索纳罗总统实施了一项精心谋划的策略,用于否认病毒影响并不惜一切代价地优先发展经济。这项于2021年1月21日发布的研究分析了新冠疫情出现以来,博索纳罗总统的言论和声明、颁布的总统令以及规范性法案。研究者们证明,博索纳罗在联邦、州、市镇三个政府层级阻碍了控制病毒传播的关键性决定。他通过削减经费的威胁破坏了各州实施封锁的决定,反对国会提议并通过的向低收入劳动者(包括小企业主和非正式劳工)连续四月发放每月600雷亚尔(约合120美元)的紧急政策,还阻碍了在疫苗上市后立即增加供应的磋商。2020年8月,他对辉瑞(Pfizer)向巴西输送7000万剂疫苗的提议不予理睬, 并在2020年10月取消了从科兴购买4600万剂疫苗的订单。2020年12月,他在巴伊亚州的一场商业活动上声称:“我不需要打疫苗,因为我已经感染过病毒。我有抗体。我为什么还需要打疫苗?”

2021年1月19日,巴西亚马逊州玛瑙斯市,因医疗系统超负荷运转以及氧气设备严重缺乏,医院库存及床位告罄 ,民众手持氧气瓶排队补给氧气。

此外,博索纳罗政府还使联邦卫生部噤声,该机构是负责巴西全民医疗系统(SUS)的主要部门。该部门的职责包括协调各州、各市镇的行动以及控制医疗系统的大部分预算。2020年4月,博索纳罗解雇了拥有医学背景的卫生部长曼德塔(Luiz Henrique Mandetta),后者正在遵循世界卫生组织包括封锁措施在内的建议,代之以在政治和意识形态上都与他保持一致的军队将领帕祖洛(Eduardo Pazuello)。2020年5月,巴西国家医学委员会(National Council of Medicine)谴责帕祖洛未将8000万雷亚尔(约合1600万美元)的经费转付至各州及各市镇的卫生部门。这笔经费对于购置病床、呼吸机等医院设备至关重要。6月,由于每日新冠疫情新增确诊病例和死亡人数的快速增加,卫生部试图通过拖延发布时间来掩盖官方数字。作为回应,巴西的主要媒体机构组织了一个队伍负责每日汇编和发布确诊人数和死亡病例的官方数字。

公司和民间团体在抵制博索纳罗的行为和尝试控制疫情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据巴西和国际媒体报道,在玛瑙斯危机中,巴西全国的人们都在组织参与向玛瑙斯医院捐赠氧气的人道主义运动。

自疫情暴发以来,巴西各地的医生、科学家、教授和活动家纷纷投身于向大众普及新冠病毒风险和疫苗安全的运动之中。吉尔伯托·吉尔 (Gilberto Gil)、卡耶塔诺·费洛索(Caetano Veloso)等知名巴西艺术家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公开演出,为失去工作的艺术工作者筹款并捐款用于为穷人提供食物。在居民自建的未经规划、人口稠密的城市贫民窟中,非营利组织和社区领袖向居民分发食物、瓦斯和卫生用品。在圣保罗的Paraisopolis贫民窟,他们做了更多。他们用捐赠经费购置了一辆救护车,雇佣了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为社区提供即时的医疗服务。此外,他们还组织社区领袖在贫民窟进行接触追踪。最终Paraisopolis贫民窟的死亡率比圣保罗市的其他地方都要低。

最近,在巴西最大零售商店CEO路易莎·特拉哈诺(Luiza Trajano) 的带领下,一群商业人士发起了一个名为“为疫苗团结起来(United for the Vaccine)”的运动。该运动的目标是为全民公共卫生系统在新冠疫苗接种运动中的分发和物流提供支持。他们还计划进行一场支持疫苗接种运动,以此向博索纳罗的反疫苗接种言论发起挑战。

这项运动的另一重要目标是声援在博索纳罗政府治下遭遇大幅经费削减的巴西全民医疗系统(SUS)。这一系统因通过一个由医院、本地诊所和社区代理组成的网络覆盖了几乎所有巴西市镇而举世闻名。巴西近75%的人口,即大约1亿5千万人,都依赖这个公共卫生系统。只有富裕地区有钱的上层中产才有私人医疗保险并能够使用私立医院。

SUS因过去成功的大规模疫苗接种运动和享有盛名。在接受西班牙《国家报》(El País)采访时,流行病学家José Cássio de Moraes表示SUS目前有能力每天为至少两百万人接种。他为大规模疫苗接种运动工作了46年,见证了过去三级政府、企业和民间团体通力合作从而快速为全部人口接种疫苗的成功案例。

不幸的是,这样的成功无法在新冠疫苗接种中重现。由于博索纳罗蓄意破坏了巴西从其他国家购买疫苗的可能性,疫苗供应远远不足以支持全国范围的大规模接种运动。2021年1月,巴西迎来了首批疫苗,600万剂来自中国的科兴疫苗和200万剂来自印度的牛津/阿斯利康疫苗。2月,Butantan研究所收到了来自中国的可供制造870万剂科兴疫苗的关键原料。此外,Fiocruz研究所收到了可供制造750万剂牛津/阿斯利康疫苗的关键原料。在此基础上,巴西开始缓慢地为优先群体接种:医疗工作者、老年人和原住民。目前的疫苗数量还不足以为这个第一优先群体所涵盖的3000万人接种。

截至2月16日,至少520万巴西人接种了一剂新冠疫苗,相当于巴西总人口的2.5%。以目前的速度,巴西需要超过一年的时间才能实现全民接种(2亿1千1百80万人)。缓慢的疫苗接种伴随着保持社交距离政策的放松,使得新型变异病毒和污染物的快速传播构成了威胁。没有政府在控制疫情中的努力,巴西很可能再次面临玛瑙斯那样的人道主义灾难。

    责任编辑:韩少华
    校对: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