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申请加入CPTPP，能藉此补回脱欧割掉的“肉”吗？
2021年2月1日，英国贸易大臣利兹·特拉斯（Liz Truss）明确表达了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的意愿，距离其上次发布政策白皮书、表态加入的决心不过半年时间。预计相关谈判将于今年春季开启。这标志着英国成为第一个申请加入CPTPP的非发起国，特拉斯说，“我们排在队伍的前列，期望在近几个月内正式开始谈判”。
英国国际贸易大臣伊丽莎白·特拉斯已正式向CPTPP各成员国表达加入意愿。
担任CPTPP轮值主席国的日本对于英国的申请予以了积极回应，负责对外贸易谈判的日本经济再生大臣西村康稔更是发推称英国将就自贸协定“展现其全面遵守高标准义务的决心”，认为“英国的加入请求带来了巨大的潜力，有望将这一高标准的规则拓展至亚太地区之外”。2月1日英国与日本、新西兰举行的三方部长级会谈开始就英国的加入申请进行协调。由于这是首次有亚太地区之外的国家申请加入，对于CPTPP无疑是全新的发展，英国的申请已经获得所有成员国的欢迎。
英国政府宣布这一决定的时间点颇为微妙：脱欧过渡期结束不到一个月，英欧双边贸易因脱欧产生不便、欧盟驻英使团外交地位争议尚未休止，双方又陷入新冠疫苗分配与供应问题的纠葛。就在此时，英国政府高调表达了对于加入CPTPP及其前景的乐观态度。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表示：“在英国脱欧一年后，我们将缔造新的伙伴关系，给英国人民带来巨大的经济红利。”而特拉斯则指出“（加入该协定）意味着降低汽车和威士忌生产商的关税，为我们杰出的服务供应商提供更好的机会，为本国人民带来优质工作和更大的经济成功”。
“后脱欧时代”英国全球布局的重要一环
在英国脱欧满一年之际（1月31日），英国政府此举被视为其“后脱欧时代”布局的既定方针。加入CPTPP是英国全球布局的重要环节，对于以打造“全球化英国”为纲领的英国政府而言，CPTPP的运行框架、签署成员国和未来潜力无疑是实现其全球目标的绝佳跳板。正如约翰逊所说：“申请成为加入CPTPP的第一个新成员，表明英国与全世界伙伴在最佳条件下开展贸易并成为全球自由贸易拥护者的雄心。”
CPTPP的前身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历经发展壮大和美国在一年之内先加入后退出的风波。美国退出后，原TPP的11个签署国于2018年就修改后的TPP方案达成一致，并签署全新的CPTPP。目前CPTPP签署国覆盖全球约5亿人口，国内生产总值之和超过全球经济总量的13%（约13.5万亿美元），其中4个国家为G20成员国，已成为仅次于美墨加协议、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和欧洲单一市场的世界第四大自由贸易区。
CPTPP以促进自由贸易为目标，各签署国承诺消除99%的进口关税（日本为95%），并就食品标准等规则问题进行合作。但相关规则标准并不强制要求各国对等实行，各成员国也可以彼此达成双边或多边贸易协议。如果英国成功加入CPTPP，未来英国生产商从其它成员国获取原材料，也可依据“原产地规则”享受补贴红利。此外，该框架也允许各国保留部分关税以保护特定国产品，如日本大米和加拿大乳制品产业。既创造自由贸易的环境，又尊重各国实际情况予以灵活行动的空间，CPTPP的框架对于后脱欧时代的英国无疑具有足够的吸引力。
跟据英国国际贸易部公布的数据，自2016年（脱欧公投之年）以来，英国与CPTPP成员的贸易额每年以8%的速度增长，2019年更是达到1110亿英镑（约合1521亿美元）。一旦成功加入，英国将成为仅次于日本的CPTPP第二大经济体，无疑将在该经贸合作平台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相比于现有的框架机制和成员国情况，CPTPP的未来潜力对于英国则更有诱惑力。早在美国申请加入TPP之时，时任副总统的美国现任总统拜登便支持美国加入这一区域自贸协定框架，而自2020年总统大选民主党初选以来，拜登也暗示当选后会争取重新谈判加入CPTPP。决定脱欧后，英国始终以与美国达成自贸协议为目标，自去年5月起已经双方已经进行了四轮自贸协议谈判，但近期仍难以达成协议。如果美国这一世界第一大经济体成功“重返”CPTPP，英国的加入便意味着可以在该框架内与美国实现自贸协议，并能借助这一多边贸易框架“在国际舞台释放巨大能量”（BBC评论）。
此外，自2018年起，中国、韩国、菲律宾、印尼、泰国、哥伦比亚等国也先后公开表达了加入CPTPP的可能意向，进一步扩展了该协定的前景。据统计，目前CPTPP的潜在成员国包括来自亚洲、北美、欧洲和拉美地区的9个国家，其中除英国之外有四国为G20成员，在国际贸易活动中占据相当分量。2019年英国前25大贸易伙伴中，有四国为CPTPP成员国，三国表达了未来加入的意向，尤其美国和中国在2019年分别为英国第二和第六大贸易伙伴。CPTPP未来扩军前景对英国全球贸易增长的潜在动力，正是英国积极看好并加入该协定的重要原因。
深陷多重漩涡，英国经济复苏之路并非坦途
早在脱欧公投之后，英国便已经确立了全球经济贸易战略布局：目前英国已经与全球91个国家签订了34个贸易协议（包括去年年底与欧盟签订的《英欧贸易合作协定》），总额超过1.2万亿美元，占其对外贸易总额的64%；与此同时，英国还在与美国、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等18个国家就6个贸易协议进行谈判。在摆脱了欧盟框架下的诸多限制与束缚后，英国加快了融入全球自由贸易的步伐，也体现出对于“全球化英国”前景的乐观态度。
与英国达成（深绿）和正在谈判（浅绿）贸易协议的国家。 图源：Wikipedia/Daran755
然而，身处全球新一波新冠肺炎疫情与“脱欧后遗症”等多重漩涡之中，积极参与全球自由贸易的努力难以在短期内消弭英国遭受的经济冲击，复苏之路并不平坦。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估算，2020年英国国内生产总值（GDP）负增长达到10.4%，为七国集团（G7）经济衰退最为严重的国家。考虑到英国新一波疫情、后脱欧时代的不确定性和显著攀升的私人债务与公共债务，IMF于近日降低了其对于英国今年经济恢复速度的评估，预计2021年英国经济增幅仅为4.5%，低于全球预期增长水平（5.5%）。
IMF对全球经济和各主要经济体2020年经济发展的估算及2021年经济增长预估，来源：Guardian graphic/IMF World Economic Outlook update
变异病毒的出现，进一步增加了英国的经济运行压力：自1月4日起，英国开始实施第三轮全境封锁至2月中旬，限制了经济活动的恢复；面对严峻的防疫挑战，以法国为首的欧盟国家选择封锁边境，暂停非必要的跨境人员流动，作为非欧盟国家的英国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随着英国与欧盟在疫苗供应与分配问题上愈吵愈凶，欧盟威胁要在英国北爱尔兰地区和爱尔兰共和国之间设立“疫苗边界”以控制欧盟的疫苗出口，而英国部分保守党议员也借机提出重新审查脱欧协议中的北爱尔兰问题，令双边贸易商倍感不安。
疫情之下，英欧自贸协定无法消除的“脱欧后遗症”也随之放大。2021年伊始，英国全面退出欧洲单一市场和关税同盟，英欧双边经济贸易活动随之受到显著影响。就在英国正式申请加入CPTPP的同一天，英国《金融时报》发文列举了全面脱欧一个月对英国贸易五个方面的影响：额外增加的报关程序及大量报关文件（包括出口健康证明）阻碍了英国新鲜农产品的及时出口；英国消费者感受到了英国全面脱欧后的消费不便和额外开销；北爱尔兰的商品供应受到严重影响；额外的快递费和税费导致与欧盟进出口贸易的成本骤增，不少中小企业已经暂停了对欧盟的出口业务，甚至担心英国作为国际贸易中心的地位也将摇摇欲坠；对于英国服务业而言，疫情中的交通管制措施使得全面脱欧的影响尚未凸显，但不少业内人士意识到未来在欧盟的运营活动需要额外签证和工作许可。此外，全面脱欧意味着英国和欧盟不再互相承认服务业职业资格，英国服务业工程师在欧盟边境遭到遣返的案例已然出现。
随着英国退出欧洲单一市场和关税同盟，英国南部与法国一海之隔的多佛尔口岸开始对所有进出货物进行通关检查，明显加大了货运压力和“车满为患”的可能。
尽管2021年以来英欧贸易变化的具体统计数据尚未出炉，但双边贸易的同比显著下降已然成为各界分析人士的共识，全面脱欧造成的英欧贸易损失更是难以依靠与域外国家和地区的自贸协议就能抵消：2019年，对欧进口和出口贸易额分别占英国对外进出口贸易总额的51.4%和42.9%，而对第二大贸易伙伴美国的进出口贸易额则分别只占12.6%和20.2%；当前，英国对CPTPP的11个成员国的出口额更是只占其出口总额不到10%，寄希望于加入CPTPP和其它自贸协议框架来消减和取代对欧贸易显然仍不现实。
此外，尽管CPTPP对于英国的意向表达了欢迎态度，但真正开启相关谈判仍需时日。另一方面，即使现阶段成功加入CPTPP，英国在全球自由贸易中获得红利的空间仍然有限：事实上，在申请加入CPTPP之前，英国已经和其中七个成员国（加拿大、智利、日本、墨西哥、秘鲁、新加坡、越南）签订了贸易协议，正在与另外两个成员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进行双边贸易谈判。显然，余下两个成员国——马来西亚与文莱——在CPTPP框架内能与英国实现的贸易增长潜力相对有限。
除了开启加入CPTPP的努力，英国政府也在致力于提升与RCEP的贸易关系，并积极寻求与世界其它主要经济体建立自由贸易关系。然而，CPTPP的未来潜力尚无法在短期内转换为英国加入后的切实贸易红利，而提振英国国际贸易最重要的动力仍在于英国与欧盟重建互信、为双边贸易创造更多便利环境。从长远看，全球布局是英国实现经济复苏的必然选择，但如何实现平衡、避免顾此失彼，则是对英国政府的重要考验。
（作者系中国翻译协会会员、国际政治观察分析者）